这城府,若是当年红巾之时,和其他几伙红巾聚义谈事,一言不合就要打杀起来,似当年圣上在郭子兴麾下,也被郭子兴的儿子夺权排挤,圣上是何等气度?谈笑自如!
他们这些跟着圣上打天下的猛将天团,也个个都沉得住气,没有这么喊打喊杀的。
他轻轻咳嗽一声,眼眸流露出几丝恍然,不由回忆起当年峥嵘岁月,南北转战数千里,统御兵马上百万,为大明打下偌大基业,可是如今的大明子民百姓,仍旧在被贪官污吏盘剥,而且说不定好些就是曾经跟着他转战四方的百战老卒……
他不由摸了摸自己胸口,这是当年跟随徐达征讨大都时,被北元神箭手射中,当时他被一箭射落马下,北元以精锐怯薛军千余人,具装铁甲浮屠马,佩重枪弯刀直捣中军,险些将自己中军冲垮,怯薛军精锐乃是北元征讨南北的精锐,一人抵得三五个明军,全都身披重甲,马具装的是前西夏和前金铁浮屠那种重甲,不惧重矢,那一战他身边的贴身老营军死了数百,全仰赖徐达长子徐辉祖领着两千大明铁骑拼死解围,不然哪有他李文忠命在?
他还记得有个老营军卒子,年岁只有十五的,唤作陈七九,七岁时讨饭到了濠州被他收下做孩儿军,随他南征北战七八年,大小负伤十余处,这次为了帮他挡住北元怯薛军冲击,硬生生被弯刀砍断了一只手臂……
可是,可是在战场上这般勇武的陈七九,后边儿却成了个贪财好色,欺男霸女的恶人,仗着自己是世袭千户,吞兵饷,吃兵血,强抢民女,纵兵劫掠富户,私吞军粮!
锦衣卫查出案发后,被李文忠亲自问斩……
李文忠皱了皱眉,眸子瞳孔渐渐凝重起来,他心有灵犀地和李善长对视一眼,二人皆是默不作声地皱了皱眉。
我以红巾染青天,我以青天还朗月。
坐在龙椅之上的朱元璋右手随意地转动着手中佛珠,面无表情地听着,听得无聊,端起薄荷金银花水,轻轻地抿了一口,脑中忽然想起自己那聪慧的大孙儿,不由得笑了起来,喜笑颜开眼中露出一丝玩味。
大孙说我皇明第一个五年计划搞民生。
我倒觉得,咱皇明第一个五年计划严打腐败,搞反腐倡廉……
吏治清明,百姓自然活得下去。
朱元璋如何不知道兵部和吏部在互相扯皮,推诿责任。
他在等一个契机,等江西文党的人露出点马脚来,先让太子朱标去处理这件事,他才好操办后手,否则他一出面,这些个贪官儿狗官儿就躲在后边不吱声,只派些蟹兵蟹将来送死。
而朱标也极为耐心,既没有驳斥吏部和兵部的官员,也没有对马上跳出来弹劾他们的御史台官员大声说话,还很有耐心地听御史台的官员说了一通弹劾之言,劝慰他要找到证据,不能随便弹劾……
江西出了叛乱,需得平叛。
反对平叛的不一定是坏人。
赞成平叛的不一定是好人。
熙熙攘攘,当官何为?利字在前罢了。
官字两张口,宝盖在口前,无宝又无钱,口字不发言。
就似是前元末年,黄河一只眼,挑动天下反,蒙元朝廷要拨粮,拨款,征徭役去修建黄河堤坝。
前元当时的丞相强烈反对,因为他深知前元的吏治是什么模样,恐怕这些钱粮还没出大都,就被吃了一大半,送到黄河边上的只有一些泥沙,至于徭役更是要命,汉人一直被打压,土地被蒙元贵族抢占了去养牛养马,老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不准用刀,几十户用一把刀,吃面用竹片削面,你还把几十万汉人征役到一起修黄河堤坝,而且征讨的这些人,多半是因为交不起钱,被地方官吏强行抓来的……
但是不修也不行,黄河糜烂,冲垮了河南中原很多良田,这一片区域自古富庶,有很多良田,都是蒙元贵族王爷们的马场和自留田,你这丞相不修河堤,是奸臣佞贼,神奸巨憝的大贼!
你死不死不要紧,修黄河的汉人死多少也不打紧,但是不能让黄河水冲了我们官老爷的良田……
这就跟现在江西叛乱事一样,江西文党并非是铁板一块。
弥勒教做大,总会影响某些文官的利益,也总有一些人受益……
喝了一口薄荷金银花水,朱元璋只觉得淡然无味,他端起茶杯递给身旁内侍,吩咐道:“给我上枸杞红枣八宝茶来。”
那内侍低头躬身去了。
路过李善长时,似是无意一般瞟了李善长一眼。
朱元璋一直很讨厌内侍太监,对内侍太监用而不亲,还明令宦官不得干政,但是这些一直伺候着天子的身边人,长期跟着一个人,只要不是蠢笨,总能从天子的某些小习惯中揣测出他心思……
朱元璋瞥眼了那太监一眼,又了眼观鼻鼻观心仿若神雕的韩国公李善长,嘴角略微勾了勾,露出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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