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若叫他一辈子都待在同一个地方,用漫长的余生目送曾经熟悉的人一个个离去
他做不到。
他就像天上的鸟,风中的柳絮,只会短暂地停留。
洪崖不敢多想,也不敢应承,小腿轻轻往马腹磕了下,调转马头,“驾”
老知县夫妇相互搀扶着目送他远去。
“你说,他们还会再回来吗”
“难,那小子是块浮萍”
哪儿也留不住。
凌冽的冬天已经过去了,洪崖盘算了一回,直奔西北而去。
对那个曾经抛洒过热血的地方,他总有点特殊的感情。
照这么走下去,到那儿时正好水草丰美。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只是这么一想,就仿佛已经能感受到迎面吹来的春风中带了淡淡青草香。
中间他特意回了趟道观。
有几年没回来了,本以为会破败不堪,不曾想大战结束后,竟有人想起来早年老道士的好,隔三差五过来收拾一回,竟也很得过眼去。
只房梁太高,在那扫不到的角落里有一只大蜘蛛奋力织网,像极了当年洪崖过的那一只。
可转念一想,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只得摇了摇头。
洪崖拉着徒弟的小肉手溜达一圈,指了指上头一个破蒲团“早年你师公坐过的。”
没想到这玩意儿还留着。
小孩儿眨巴着眼睛了会儿,歪歪斜斜走了两步,指着蒲团,“坐过哒”
洪崖笑着捏了捏他的小肉脸,微微有些感慨,“是啊,坐过的。”
物是人非啊
师父,您有徒孙啦,若在天有灵,想必也挺高兴的吧
当晚师徒俩就宿在道观。
洪崖简单打扫了下,又点了香烛,自己先拜了几拜,又拍拍徒弟的小屁股,“来,给师公和祖师们磕头。”
小孩儿听不懂,不过还是有样学样跪下去,蜷缩起小身体,脸颊子肉堆在手背上,趴在蒲团上歪着脸他。
洪崖点头,“很好。”
得了夸奖的小孩儿眼睛一亮,模仿着自家师父的样子磕头,奈何对自己的身体掌控不够,起来之后晃了晃,咕噜一下滚到蒲团外头去了。
洪崖“噗”
小孩儿躺在地上蹬了两下腿儿,原本还有些无措,可听师父笑了,也跟着嘿嘿傻笑几声,身体用力一翻,从仰躺变成趴着,然后四肢一起用力,脑袋还在地上点了点,这才撅着屁股爬起来。
洪崖着他折腾,口中念念有词,“师父啊师父,这小子也尽力了,别的不会,给您滚一个吧”
结果第二天就有百姓因见道观中有光亮,特意上山查,见了洪崖试图后还愣了下。
大家伙儿还以为是那神出鬼没的老道士回来了。
洪崖也愣了,他认出来人,只记得当年离开时对方还是个壮汉,可如今再一瞧,弓腰缩背两鬓斑白,俨然是个老翁了。
蜘蛛不是当年的蜘蛛了,但人却还是当年的人呐。
“路过的客人,天干物燥,走时劳烦把火星儿都浇一遍呢”
那老汉没认出他来。
洪崖心里突然泛起一股,怎么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原本想打招呼的话也全都吞回腹中。
好像自己当日和师父选择离开,这里曾经的一切就在冥冥之中远去了。
他们放弃了“故乡”
,故乡也放弃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