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长安,往西北百里的方向,在山塬的深处,两道山脊中央,一块被称为双龙拱护的宝地之上,坐落着一座封土高耸的陵墓。
此便为先昭德皇后陵。
早逝的昭德皇后,安寝在这座独属于她的占尽风水、规制宏大勘比帝陵的玄宫之中。
昨夜那满天降下的霾雾尚未散尽,天空蒙着一层浓沉的蟹壳青的颜色。
天没亮,在黯淡的晓色里,一名身穿灰衣的老宫监自陵园的门内迟缓地走出。
他的手中持着一柄竹枝扎的扫帚,慢慢走到神道之上,清扫起昨夜被风卷来积在道上的枯枝和残草。
万籁此时依旧浸在昨夜的寂静之中。
几只栖在近旁野枝上过夜的山鸟受惊,呼喇喇地振翅飞走,化作黑点,消失在了陵墓尽头的山林里。
老宫监的身躯佝偻,眉发斑白,一张饱受苦难碾压的脸上,布满了道道沉默的皱纹,一条腿也有毛病,左右长短不齐,只能拖着残腿跛蹩前行,行动并不方便。
但这丝毫也不影响他做的事。
在清扫完陵门外那一条笔直的长长的神道后,天光渐亮,他又摘下腰上挂的拂尘,一瘸一拐地走向立在神道两旁的高大的石翁仲,开始掸扫起落其背首之上的尘土。
这宫监应是在此守陵的老粗使,如此的劳作,他显见每天都在重复。
仔细地清理完一尊石翁仲,不叫半点浮尘留存其上,他来到近旁另一尊的石獬豸前。
神兽前足卧跪在地,然体积庞大。
在掸扫过背脊之后,老宫监捶了捶那条因风湿而变得愈发胀痛的伤腿,接着,继续吃力地踮脚,探身前倾,够着贴在兽首顶上的一片落叶,忽然,他仿佛觉察到什么,停手,慢慢转头,望向身后。
在他身后,晓雾渐薄处,笔直的神道尽头里,多了一名少年郎。
少年不知何时来的,静静凝望,此时迈步走来,靴落在平整洁净的神道青石路面之上,发出一阵轻微的清响之声。
老宫监神色木然地看着这少年人越走越近,停在了面前。
他眯起一双昏花的眼,混浊的目光在少年人的身上停了片刻,随即漠不关心地转回头,继续方才的事,够着兽首上那一片没有拂去的落叶。
虽在来的路上,絮雨便已做好赵伴当也早非她记忆中人的准备。
但此一刻,当真的见到面前人的模样,她那一颗还不曾从当日阿耶苍老病容冲击下完全缓过来的心,再一次地颤了一下。
她动了动唇,想出声呼唤,发现声音哽在喉间门,一时竟无法发声,直到老宫监掸掉了落叶,迈步,丢下她再一次拖着残腿一瘸一拐离去,她才终于发出那一道呼唤之声。
“是我!”
她望着蹒跚走在神道上的那一副从前曾将她高高驮举起来过的佝偻背影,轻轻地道,仿佛唯恐声音太大,会惊吓到他。
“是我!”
“赵伴当,你认不出我了吗?”
老宫监蓦地停步,仿佛后背心被什么重重锤击了一下,在原地僵立住了。
慢慢地,他迟疑地扭过头来,两道混浊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她的面上,眼皮不停地跳。
“是我啊,李嫮儿。”
“我回来了,赵伴当!”
絮雨的眼角红了,唇边露出一抹微笑,立在神道的中央,望着这个被她叫住的老宫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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