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的皇位来得名不正言不顺,时日渐久,难免猜忌之心愈重。
他自己靠踩着亲人鲜血上位,自然也防备身边的亲人,便是潜邸时伴他日久的宫妃,如今略有些骄矜之意显露出来,都会引来他的忌惮。
定王登基数年,内宫接连夭折数位皇子,仅留下一位眼珠子似宝贝的五岁稚儿,年初被皇帝立为太子。
突厥局势渐渐平定,卢燕王室如同中了诅咒一般。
太祖三十多个儿子散落各地,如今人丁零落,尚在人世的卢燕王室竟多不过渭北嵯峨山的皇陵。
陈克令驻守北地的第五年,春分刚过,被皇帝连发十三封诏命他归京。
他再不敢怠慢,三匹战马轮换日夜奔袭,不过四日便从北地奔回京师复命。
然则陈克令累死三匹战马,风尘仆仆跪在金銮殿上,小心翼翼地出声回禀,抬眼却只着那高高在上皇帝,面无表情地觑着他的面色,不咸不淡地留了餐饭,又宛若无事放他北归顺州,嘱咐他务必与突厥交好。
如此这般大费周章的折腾,不过是为了一口御赐的饭。
陈克令如鲠在喉。
皇帝心如海底针,在信任与不信任的边缘试探。
钝刀子割肉一般。
十年忠忱换来满腹猜忌,陈克令只觉一片丹心倒似喂了狗。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北境逐渐平稳,边民休养生息,骑兵一日不操练,战马都换做了耕牛,在新皇有意无意的削弱之下,数万府兵渐渐发还原籍务农耕种。
陈克令手头的兵少了,威慑力大为削弱,此番得以平安回归顺州,心思便再不同以往。
一个没有了兵的武将,日子着实不好过。
可若论起宫中日子最难过的那人,却绝非他陈克令。
圣宠甚隆连跃数级的行台尚令裴县之,这些日子来却比他陈克令,还要捱得更艰辛一些。
宫变当晚绵绵阴雨之中翩翩而落的纸片小鬼,宛如扎入定王胸口的一根尖刺,但凡宫中夭折皇子女,皇帝必要召唤曾经的太常少卿裴县之而来,将那已重复过无数遍的“蠹灵”
传说再讲一遍又一遍。
“搜神记子不语中皆未有载,山海经拾遗记中更不曾提及。
这蠹灵一妖倒甚是神奇,也不知当晚朕匆忙中射出那箭,可将那孽畜毁得彻底”
皇帝审视的目光落在裴县之身上,语气淡淡。
古籍列传中均未提及,还不是因为那“蠹灵”
的故事是他情急之下胡编而来
当日为了保命,他说下第一个谎言。
如今圣心难测,裴县之只得低下头,再将谎言圆得齐全“灵自是畏火,自然被当日清凉殿那一场大火灭了干净。”
定王鼠肚鸡肠睚眦必报。
宫变前夜才弃暗投明的裴县之,宛若头悬利剑,不知何时何日就会落下。
年关刚过,裴县之因节礼一事再遭申饬。
皇帝将厌恶表达得丝毫不加掩饰,分明要将曾历两朝的老臣一一斩除,为他日幼子继位扫平前路。
裴家欲以退为进,接连三日上表请罪求辞尚一职,圣人却留中不发,暧昧不清的态度,逼得裴县之坐立难安。
裴家对皇帝的反抗,来得比陈克令预想中更为迅速。
裴县之平步青云这五年,亦是他在朝中千里逢迎广结良臣的五年。
清流一党正于此时悄无声息地初具雏形,在其后十余年间把持了卢燕朝政的半壁江山。
裴县之就算卸任在家,尚有同属清流的朝臣替他周全。
可若是陈克令没了军权,便当真同砧板上的腩肉没甚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