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帘中,九龙壁翻转,便是隔绝一处天地。
不过却不是料想之中金银财宝满地的琳琅满目,而是满眼漆黑,既来之则安之,梁尘一个踉跄之后,提气定睛望去,大致看出是一条笔直廊道,长一丈余,帝王陵自有皇家气派该有的规格,离墓穴仪门显然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行程自然不可避免地危机四伏,梁尘打死也不敢当出头鸟走前边,没有阴阳风水大师或是墨家矩子类似的机关大师走前边,莽撞闯入,跟上赶着找死无异,梁尘正想跟突如其来的白衣魔头商量商量,是不是将那彩袍阴物丢到前边探路更加妥当,岂料这目中无人的婆娘二话不说,一脚将那彩袍阴物踢入其中,另一只手拎起梁尘,一柄丢了过去,既能看到潏蚌相争,还能试探凶险,真是一举两得。
梁尘才在心底骂娘一句,那头隐秽之物就探臂冲杀而来,一丈宽度,施展不开灵巧身形,梁尘只能一边小心提防廊道机关,一边跟它贴身肉搏,都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梁尘碰上的还是长了六条胳膊的怪物,诉苦都没地方说,大概是它也没了藏拙的心思,出手远比河底来得干脆利落许多,好似密密麻麻雨点敲打在梁尘身上,一记膝撞就砸在了梁尘的裆下,梁尘本就不是半点儿火气没有的泥菩萨,一手猛然按下阴物膝盖,由着这头阴物双手胡乱拍击在耳廓附近,加上它剩余双手推在胸膛,梁尘不惜掰命一拳砸向它的心口,双方几乎同时狠狠撞在两侧墙壁,不忘各自补上一脚,又不约而同借着反弹势头给予对方更歹毒的一击,继而又是沉闷的撞击墙壁,两者如同稚童脚下的皮球反复翻滚,在这咫尺方寸之地,杀机毕露,阴物彩袍张开如同一张诡谲蝙蝠,专门朝梁尘最薄弱的裆下踢去,撩阴得了甜头,梁尘一袭湿漉漉的青衫早已被气机蒸干燥褶皱,赏赐了它几次抚顶,都是正中眉心。
你一拳我一腿互不相让,若非廊道阴暗无光,否则这种好似稚童泥坑打滚的斗殴,很能让凑热闹的看官们大声喝彩。
前一刻,梁尘被它欺身,双手掐住脖子,立马还以颜色,抬肘砸中它下巴,后一刻就是咬牙切齿的两者额头相撞,梁尘几次都顾不得准头,拳打脚踢都结结实实砸在了它的胸口,竟然如普通纤弱女子一般软绵绵,兴许是先入为主,对一颅两面孔的阴物实在没有任何怜惜之心,只觉得彩袍之下的甚至有可能是一团腐肉烂蛆,实在让人作呕。
一路打去,饶是有九重玉皇楼傍身,梁尘也是鼻青脸肿,没有知觉,干燥衣衫更是早就被血污覆盖,不知何种诡谲秘术饲养出来的阴物早就让梁尘见识过它的刀枪不入,五毒不侵,挨打不见得少哪去,伤势却是轻飘飘可以忽略不计,这让梁尘实在憋屈,做亏到姥姥家的赔本买卖,实在不是小王爷的处事风格啊。
好在吃亏归吃亏,这条通往大隋帝王陵的廊道并无阴险机关,梁尘和阴物打了将近半里路,也没现什么古怪之处,要是跟这种阴秽怪物同穴而死,梁尘恐怕真得要死不瞑目。
白衣鱼飓洛闲庭信步跟在后头,突然眉头一皱,“合山。”
梁尘在天机阁跟老阁主学过一些风水堪舆,听到这句话立即脸色剧变,合山,就是最简单字面上的意思,规格庞大的墓穴,尤其葬于山岭之中,两山合并,注定要将其中所有活物挤压至死。
鱼飓洛才说完两次,没有似梁尘预料之中射出万千阴箭的廊道墙壁骤然合拢,他和阴物不得不同仇敌忾,手臂摊开,勉强挡住一壁,以大隋帝王陵筑造者的心机,一定早在入廊时就已悄悄触,但避免给盗陵者折返的机会,直到廊道中端位置才开始两山合并,进退不能,合山之势出的声响如九天之上雷声震震,两位仇家都没敢在这种生死关头藏私,牟足了劲往外推移。
一座陵墓若建于平坦地面,合山尚且简单,只需些许机关,如大隋帝王陵这样凿山而建于六王坟之上,又在黄河底,所牵扯到的风水学问实在是乎想象,不幸中的万幸,合山并没有合死,被梁尘和阴物联手使出的距离支撑出一条狭窄缝隙,紧接着退回原处。
梁尘松了口气,一直旁观的鱼飓洛冷声道:“不想死就赶紧往前滚!”
真他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果然,合山又至。
梁尘伸臂咬牙坚持。
危机之后,阴物一脚重重踩在地面,廊道地板看不清是什么材质,一记重踏之下,竟然只踩出一个约莫两寸的小坑,梁尘见它无功而返,僵硬扭了扭脖子,兴许在懊悔亦或者是迷惑,梁尘看见这一幕想笑却笑不出来,这阴物脑袋瓜子是真他娘灵光啊,竟然想出了挖坑躲避合山的法子,若是石板道路硬度寻常,三人大可挖坑在地下开道而行,不过鱼飓洛这位早就跻身万象境界的北狄新武榜第四,就连梁尘和阴物这般修为的也可以缓慢向前推进,在这种九死一生的境地,蠢法子再怎样也好过没法子等死,只不过隋帝陵的筑造师显然已经料到这一点,这让梁尘把那个一千年前的老乌龟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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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山间隔越来越短,梁尘的换气机会就越来越少,但墓穴道路依然不见有临近尽头的迹象。
全身四肢逐渐酸麻,墓穴本就空气浑浊,潮湿密室,阴气深重,梁尘不知挡下几次合山,出现了第一次游历大秦江湖时练剑有成后的两眼昏花,以眼下的境界来看,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终于,比阴物还要冷血的魔头鱼飓洛总算说了句良心话,“你安心往前冲,驭剑探底,这里有我。”
梁尘如获大赦,咬牙向前奔去,同时那柄剑胎圆满的踏雪急掠出袖、
这一段路程,可谓度日如年,皇天不负有心人,梁尘终于来到那处开阔地界,眼界豁然开朗,大片白光耀眼夺目,梁尘抬起酸麻手臂遮掩,眯起眼,依稀可见一扇巨大青铜门,篆刻有密密麻麻的铭文,愣神以后,等阴物也掠出暗沉廊道,梁尘才记起鱼飓洛还在里头肯定是举步维艰,瞥了一眼阴物让它让开,折返廊道,撑开两山,万钧重力几乎一次次撞钟般压在手臂,让梁尘几乎以为两臂的骨头都要散架,正当梁尘脖颈涨红支撑不住的时候,一袭白衣飘飘然而至眼前,一脚将他踢出廊道,精疲力尽的梁尘坐在地上艰难调理气机,鱼飓洛神色平静,无动于衷,但嘴角依稀可见渗出血迹,轻轻擦拭,抬头望向洞内亮如白昼的那扇青铜门,随着身后一声巨响,两山彻底合并。
梁尘起身后拿踏雪试了试,竟然不得插入分毫,一叶知秋,一千年以前的大隋帝国,难怪可在乱世中一统天下,老阁主曾说过北境如今堪称烧炼极致的龙骧战刀,正是脱胎于一种大隋制式的战刀,连大多数杀人不眨眼的北境机关弩也不例外,只不过大隋如彗星般崛起,又如彗星般陨落,史学家都好似故作无视,所以记载不多,唯有天机阁中有基本古卷,上边有零星记载,只知道隋帝暴毙以后,竟是整座帝国与之殉葬,天下陷入战乱,如狡兔林鹿出逃山林。
梁尘如释重负,靠在山壁,心中不禁感慨万千,如果能活下去,那么在世人心头困扰千年的谜团乌云,兴许就要揭开阴霾,得见一丝细微曙光。
彩袍站在阴阳交汇处,一线之隔,它犹豫了一下,还是踏出一步,光亮所及,它的脚面顿时剧烈燃烧,腥臭味刺鼻袭来,它似乎丧失痛觉,不去理睬近乎被烈火烧成黑炭的额可怜脚面,又陷入一阵沉思。
合山之后便是雷池?梁尘摇头苦笑一声,蹲在阴阳界线之上,抬头仰望,穹顶镶嵌数以万计璀璨如夜空星河的明珠,交映生辉,左右两面石壁和地面贴满极净琉璃打磨而成的光滑镜面,倒映出一洞辉光,细细观望,那些珠子竟然隐约游动,如同四季星象,八方星宿,斗转星移。
梁尘内心震撼得无以复加,这些珠子如何能保存一千年之久?须知有人老珠黄一说,即便再耀眼的明珠,过了年数,也理所当然逃不过泛黄变质的结局。
梁尘因为许白的缘故,一直看不惯世人贬古崇今,今日得见这一景象,并非全然没有道理。
鱼飓洛站在梁尘身边,神色平淡,始终安静不语。
鱼飓洛伸出一只手,在空中迅转折勾勒。
如同抽丝剥茧。
她皱了皱眉头,显然是没有得出想要的答案,转头冷淡问道:“你师从天机阁,应该懂得一些星象运转?”
梁尘点点头,毛遂自荐道:“跟老阁主学过一点果老星宗,还有瞿昙的开元占经,以及九野先生的北斗二十八宿,可以帮着推演推演。”
鱼飓洛视线移了过来,梁尘与她对视。
鱼飓洛讥笑一声,“白给孟天枢当了三年徒弟,你就只会用嘴术推演?”
梁尘强忍住才没有白眼,蹲在地上,拿踏雪在地面上仔细刻画,时不时抬头默记群星运转轨迹,起始浅显,入门不难,可深入其中以后,犹如拾阶登山,愈艰难。
推演至晦涩处,好似触碰死结,梁尘就瞧着地面上的杂乱线条兀自出神,这门活计其实要交给博学多闻号称“心算术算皆无敌”
的二师兄王崇明来,不说信手拈来,也好过梁尘当下牛鼻子插大葱,死马当活马医要来得好上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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