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灯忍不住又多看了他一眼,最近因着所有人都忙得晕头转向,他也有段时间没看见关云霁了,现在看他,发现他似是被什么事困扰了。
他不担心苏明雅,但他确实有点担心关云霁,毕竟关大鹅是这几个人当中最单枪匹马的。
更要命的是,和其他人相比,他的弯弯绕绕没那么多,颇有些实心眼。
被坑的几率总觉得要大一些。
关云霁不愿意说,按理论亲疏,本该由他去看守高鸣乾,他对此避而不谈,也绝口不提苏明雅。
但他的眼神偏偏很好读懂,顾小灯在疾步中看了两眼就瞧出了问题,快步到他身边去问他:“关小哥,你是对你那位表哥殿下不忍了吗?”
关云霁有些慌乱避开了他的视线,抬手做势要敲他脑袋,低声道:“希望你管我的时候你不管,不希望你管的时候你却要操心!”
他说得硬气,眼神里却流露着抱歉。
他自忖无论如何,都不该在顾小灯面前流露他对高鸣乾产生任何同情的样子。
“好好好。”
顾小灯也小声,“我多嘴,我住嘴,就是担心你被什么话或什么事乱了套,至情至性之下做出了什么讨不到好的事,比如协助高鸣乾逃跑什么的,他毕竟是晋朝啊女帝陛下啊都大力通缉的逆党,你肯定不会干这么愚蠢的事,是吧。”
关云霁:“……”
顾小灯不再多说,专心地认着十八年前走过的熟悉老路。
不到一刻钟,他用了最短的时间来到了小时候和养母义弟一起住过的,而今被姚云晖独自占据的熟悉寝殿。
守卫的十二个死士不是青年,都和姚云晖年岁相仿,死士们见他们踏足,在寝宫门口剑拔弩张地按住了剑柄。
顾小灯身边也有守卫,两端的人一触即发,他趁着对峙的一点时间,仔细看了一会,认出对面大部分都是当年他还住在这里时的旧守卫。
他往前走,朝他们行了一礼,寻着当年记忆叫出他们的代号,或是伯,或是叔。
叫完站定,为首的死士慢慢地叫出一个在千机楼中消失了多年的称谓:“圣子?”
顾小灯点头,再行了一礼:“十八年一别,云错回来探望母亲。
还请列位叔叔伯伯看在多年前的情分上,能不动干戈就不动。”
僵持片刻,东边的方向忽然又传来山崩地裂般的轰炸声,顾小灯朝神降台望了一眼:“叔父回不来了。”
守在门口的十二个死士顺着轰炸的方向看去,又朝顾小灯看了片刻,十二人目光交错,不知在无声的静寂之中传达了什么,八位年岁较长的死士拔剑,剑锋却是朝自己的脖颈。
八人刎颈,剩下四人无声地卸剑,赤手结伴离去,也不知要走向何方,通往何生,或者何死。
待他们走远,顾小灯才回过神来,身旁的关云霁也恍惚过几瞬,问他:“这又是什么奇怪的习俗?殉葬?这么儿戏的生死有什么意义?”
顾小灯摇头,不知怎的,感到莫大的悲凉。
他在轰炸的余震里走上前去,伸手摸一摸寝殿的大门,小时候回到这里时总觉得门何其高阔,现在他居然还是这么觉得。
门开无声,顾小灯迈进去的步子也就轻而又轻,寝殿内和记忆中的没有多大差别,简直就像是光阴冻结了,只需稍等一等,就会有幼童和女郎的笑声响起。
顾小灯呆在空旷的大殿里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朝暖阁走去。
“我小的时候和我养母在那里面住。”
他刚和身旁的关云霁说了一句,暖阁的门轻开,关云霁喉咙里的“是吗”
就被活生生地哽住。
暖阁中央放置着一个流光溢彩的水晶缸,养母小腰的头颅和长发浸泡在其中,面容也像是被光阴凝固住了,还是顾小灯记忆中的打盹样子,他记得母亲睡着时唇角会翘起一点,像微醺了几分。
她在水中悠悠的,像极了顾小灯当年在苏明雅那儿看到的水晶球里的海月水母。
关云霁和其他守卫同时倒吸了一大口气,顾小灯徒劳张了张嘴,悬在头顶的无形大石头骨碌碌地摔下来,他越发小心翼翼地走进暖阁。
水晶缸比金罂窟的药缸还大,顾小灯得稍稍仰头才能看清楚养母的眉目,但从他的角度看去,看清楚的是残酷森冷的颅腔。
顾小灯呆了半晌,而后沿着水晶缸环顾数圈,透过药水观察骨与肉的区别,想起小时候在这金罂窟里见过的各种药水,其中一种的效用就是浸泡了能保持肌理新鲜,取出之后,肌理腐化,骨骼不会。
他看了又看,想了又想,最后转头在暖阁中找合适的容器,一低头眼泪就簌簌的掉。
找了一圈觉得什么都不行,于是把自己的衣服脱下两层,冬天畏冷穿得厚,脱了中间一层自觉比较干净的白衣备着。
他伸手摸索着水晶缸,关云霁从震惊中回神:“小灯,你想把那里面的头颅取出来吗?我来帮你,你别乱动!”
“不不,别乱动的是你,云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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