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雷火劈入庙中,他险些被活活烧死,万幸逃出火海,却于荒原上无处栖身。
那一场病,他便是硬生生熬过来的。
年幼稚童,靠着坑洼土地上肮脏浑浊的雨水,堪堪果腹,得保性命。
“他怕打雷,怕生病时吃药,都不是任性娇气的胡闹举止。
若非童年里遭过非人的罪,他哪里会错以为,咱们喂他的那些药,仍还是淤泥雨水?”
柔良只要稍一思及韩愫的那些遭遇,便就心疼得无以复加。
韩相爷心怀天下,悯民生之疾苦,皆并非泛泛空谈,而是因早已亲历世事,故真正体恤苍生万民。
此等人物,不该命绝于今朝病痛之中。
柔良舍不得韩愫去死。
孙芙蕖跪坐在她的对面,呆呆地盯着她涟涟的泪,久久无言。
哪怕已嫁给了韩愫许多世,但在孙芙蕖的心里,他始终是簪缨贵族,公子王孙。
她从来想当然地以为,他是三朝老臣的唯一嫡孙,长于皇后膝下的富贵丞相。
那么他骨子里流溢着高华气度,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今次孙林雪被拐之时,她入相府见他,海棠春睡美景,他斜倚于窗下,她不是还曾暗忖,韩相爷毕竟家世显赫,实乃富贵风流之人?
他一番俊雅姿态,她早已习以为常。
在她认识韩愫的最初之时,他便是万人之上的丞相。
于是她自然而然地觉得,他生来就高贵完美得如同神祇,是不沾染凡俗,也不历任何苦痛的。
但柔良的口中,他竟曾有着那样绝望的过往,落魄漂泊,凄惶无依。
原来韩愫不是从来皆风光无两,高高在上的呢……
他也有令人怜悯的惨状,也有他自己的劫。
孙芙蕖怔怔回想,是不是从前累世,韩愫都在她面前藏得极好,故而她从不曾觉察过他的悲苦,也从不曾真正地同情过他?
柔良所言雷火、破庙、夜雨、高烧,种种皆不曾被他暴露于她的面前。
与他做了那许多世的夫妻,她看到的,却只是他表面的风光罢了。
孙芙蕖勾唇一笑,却是有些自嘲。
累世里,韩愫剜那些市井无赖的眼,她还腹诽过他无法共情贱民。
她以为他的残忍冷血,是因为生于炊金馔玉之家,不懂民生艰辛。
但原来她竟与韩愫同样自以为是,凭着最肤浅的判断,朝旁人妄下定论。
她收起笑,唇边只剩下无尽的哀凉。
柔良抬起泪眼,是时凝望住她。
她撞见她的悲怆,故以为她亦动摇,如今已肯救他。
孙芙蕖只是尚未从震惊里回神罢了。
柔良的哭诉,颠覆了她对韩愫的认知。
她需要更多时间,去缓缓地消化,毕竟累生累世,她对他误解得太多。
柔良却只当孙芙蕖早已与她一样,沉浸在悲伤当中。
毕竟韩愫那一番童年遭遇,她们既已都读过原文,哪里会不感到同情悲悯?
她以为凭借着韩愫幼时的那段过往,自己终是唤起了孙芙蕖的良知。
因全副殷切而诚挚的心意,已被她无误地传达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