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皇觉寺中静修,至今已有十年。
而这一睇一笑,便是这十年岁月刻下的印记。
美人儿尚不曾老,唯这笑容里的沧桑,抹不掉。
“给夫人请安。”
慧能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拉回了郭婉的思绪。
她“嗯”
了一声,自妆台上拣起一支螺黛,一壁对镜描眉,一壁闲闲问“今儿又是谁”
“苦竹先生和都来了。”
吞下那个令人敬畏的称谓,慧能嗫嚅地道,头垂得很低,眼角余光瞥见的,唯一角雪青裙摆。
那裙摆也不知是什么料子裁的,轻滑软薄,落在青毡上,烟一重、雾一重,叠了再叠,裙缘下头还露出几层素纱,蓬蓬地倒像云,略一行动,便“沙沙”
作响。
光是这条裙子,怕就抵普通人家一年的嚼用了。
慧能心下不免咋舌,又有许多艳羡。
这位郭夫人,在她们皇觉寺里,那可真是响当当的人物。
听掌院说,郭夫人娘家姓韩,乃是山东首富,阔绰得不得了。
十年前,就因为郭夫人向娘家侄女儿抱怨说吃不惯寺里饭食,住得也不甚舒服,那韩家掌家大姑娘当下就送了五千两银子进寺,又荐来一个擅做精食的厨娘。
有了这大注银子进项,那住持大师再是个清心寡欲的,也得漏出点儿红尘之心来。
于是,一手拿钱、一手办事儿。
先是给郭夫人换至如今这院子,独门独户的,清静不提,且院子里一应也皆是全的,还另设了一间小灶房。
再一个,打水劈柴的差事亦也免了,郭夫人“先天弱症,寒热皆忌”
,皇觉寺“慈悲为怀”
,自不好做出那等“有伤天和”
之事。
至于这“天和”
到底是黄是白,那就真只有天知道了。
从那以后,郭夫人便单独开火、独居一院,镇日悠悠闲闲地,过得极自在。
那韩家也极乖觉,自那以后,年年都不短了往寺里送钱,少则一两千、多则七八千,将上下人等喂得足足的,那郭夫人更成了香饽饽,走到哪里都有人巴结,还不定能巴结得上。
除此外,每逢年节,东宫亦常给郭夫人赏东西,光是那头一等的檀香便价值千金,可见其人虽不在,宠却不曾衰。
而自六年前萧太后薨逝,那几个曾经得罪过郭夫人的僧侣,不是被罚去后山挑水,便是去净房扫地,住持和掌院愈加小心谨慎,敬着这郭夫人比敬佛祖还诚。
有了这三重因由,寺中凡得郭夫人照应者,那日子也是水涨船高。
慧能便是少数几个幸运儿中的一个。
因她生得也算干净,行动也规矩,最重要的是年岁小,今年也才十一,两年前,郭夫人便指明由她并另两个小尼专管往里传话。
不过,那两个小尼皆不及慧能伶俐,每每由她拔得头筹,今日亦如是。
而自领了这差事,慧能便觉着,这郭夫人一身的气派,委实了不得。
当然了,这皇觉寺里气派大的主儿,自来颇多。
只是,那些老妃子、老宫嫔再有气派,也总有点阴森森地,说句大不敬的话,委实是像鬼多过像人。
可这位从前的郭孺子却不一样。
只要她往那儿一站,慧能便两腿发软,腰也会不自觉地朝下弯,往常的聪明伶俐更只剩下三分。
打出生起,慧能就呆在寺里,见过太多曾经的风云人物,却从没有一个人能像郭夫人那般,让她如此胆怯,却又莫名想要亲近。
“夫人,您瞧是不是去见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