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伐戎逐狄,一身战功,更受齐公宠信……本以为,乱世称雄,该当如此,谁想,有一个人,彻底改变了我的想法。”
“一个人?什么人?”
“女人。”
“哦……”
隗天狼有些吃惊,想不到知无玥也是性情中人,能为女子舍弃荣华富贵。
知无玥好像知道他想的什么,嗤笑一声,道:“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女人。”
隗天狼不由得为自己把知无玥想成那种烽火戏诸侯的男人而感到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
“她是一个到我军营来给儿子送鞋的老妇人。
她见到我,先是向我行了叩拜大礼,然后又向我吐了一口唾沫,而后触槐而亡。”
“怎会如此?!”
知无玥苦笑:“当时我也不解,后来才知,其子乃我军步卒,得胜归来,不致战死沙场,为母者当行拜礼。”
“那又为何……?”
“其夫乃山戎,死于齐国铁蹄之下,杀夫之恨不共戴天,她无能杀我,又不愿偷生在世,遂求一死解脱。”
知无玥看着漆黑寂静的夜空,“那夜我彻夜难眠……国有别,族为异,但刀下斩断的,无不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
我杀敌军,敌军中亦有可能乃齐国人之眷属,乱世之中,又岂能一一分辨清楚?自此只觉盔重千斤,甲如枷锁,便连随身多年的长弓亦无力再挽……”
隗天狼沉默不语,同为领军之将,又岂会不知战场上扬起的血雨腥雨,不仅沾湿衣服,更会渗入皮肉、骨骼,乃至魂魄,洗不净,抹不去。
即便远离战场身在晋都新田,夜里他还是会重复同一个梦,那个拖着累累尸骸,四肢五脏被恶鬼蚕食,却仍然迈开步履,带着一身血腥,向未知的前方走去的梦……他这个自幼便在战场打滚的莽夫亦是如此,更何况当年仅二十出头,心高气傲的荀氏四子?
“我向齐公辞行,他出言挽留,但那时我去意已决,他见多劝无用,直言惋惜,但还是许我离去,岂料我方交还虎符,是夜府邸便被齐公派兵包围。
所幸我麾下几名旧部舍命倒戈,拼死护我逃出齐国。
为怕祸及家族,我更不能归晋。
一时天大地大,竟无我容身之所,惟有隐归山林,不问世事。”
他语中一片萧瑟。
那身双丝软缎的月白丝袍,漆黑的暗夜中,如月近朔期,星稀无伴,寂寞孤高。
明明事过境迁,隗天狼竟仍心有不忍,此时夜风见冷,酒息上头,脑门一热,居然探过手去按在知无玥屈起的膝上,非常认真地说道:“你可以留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