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六岁到十岁这四年,是在一个远亲的表叔家里度过的,这四年可以说是他整个童年最为温暖的记忆。
这位唐表叔家里做面粉生意,非常的富有,即便陈友松和他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本身家里的孩子也很多,但从来没有在吃穿上苛待过他,而且还有免费的私塾可以读。
只可惜后来表叔一家移居海外,不得不把他又托付给了别的人家。
二十岁时,他从仕的第三年,机缘巧合又和这位表叔联系上了,自此后一直来往不断,最多隔上一个月,他就会收到表叔寄来的信件和物品,当然,相应的,陈友松也很依赖表叔,甚至关于仕途上的苦闷和困惑也会在信里谈。
毕竟,他无父无母无妻子,弟弟和妹妹也都意外丧生了。
要按照老话说,他就是个命数特别硬的人,把近亲全都克死了。
但午夜惊醒,陈市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唐表叔的所有信件统统烧掉了,等到天亮后,又把所有和唐表叔有关的物件也大部分都扔掉了,当然,有几件是他的心爱之物,还没舍得扔。
比如此刻手腕上戴着的产自杰克的手表,本身在国外售价就很高,用料讲究做工精良,用它来看时间心情都会更好一些。
陈市长沉默的时间有点长,赵珍珍拿不准他的意思,但觉得很有必要再解释一下,“陈市长,上次您说这个故事不够有正能量,虽然现实中好人不一定能好报,坏人说不定会笑到最后,但演戏不能那么演。
我其实带来了新戏的介绍,麻烦领导给个意见”
她从挎包里拿出单薄的一张纸,上面只有寥寥数语。
这个是她刚才在大办公室等待的时候匆忙写下的。
新戏的名字是红灯照,故事内容很简单,主角依然是女市长,她为了扬无产阶级精神和奉献精神,为了彻底和资本主义划清界线,主动跟丈夫离了婚,虽然丈夫也是党政干部,但出身大资产阶级,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女市长抛掉了所有可能给她带来不良影响的关系,在仕途一路高歌,很快就做到了省长的位置。
陈市长看完这个介绍皱了皱眉头,这次他倒没批评赵珍珍,而是忽然问道,“我听小卢说,你丈夫是平城大学的副校长”
赵珍珍一愣,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话,一瞬间她的脑子转的飞快,幸而很快找到了答案,就笑着说道,“是的,陈市长,不瞒您说,其实我就是个小学毕业生,能嫁给我丈夫纯属运气好,所以我半点不敢松懈,平时很注意加强学习,大学里的报刊是最全的,咱们平城虽然是大地方,比起上海北京肯定还是不能比,所以我最喜欢看这两个地方的报纸”
迎着陈市长探究的目光,她表现的十分坦然。
陈友松做事周全,自然早早查了赵珍珍的履历,她的档案上文化程度是小学文化,如果不是她亲口所说,陈市长都怀疑是档案科里的人弄错了。
陈友松点点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对待面前这个年轻的女同志了。
当然了,毋庸置疑,他在身份,地位,学识各方面都是比赵珍珍要高出很多个档次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如果赵珍珍没说假话,那么她和他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天生的对政治的异常敏感。
而且作风也很大胆,不然这位女同志也不敢用排文明戏来接近他了吧
他换上一副最常见的亲切随和的表情,说道,“人就是要不断学习才能有进步,赵珍珍同志,如果以后在工作中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这就是标准式的领导撵人的话了。
一般来说,这个时候赵珍珍就应该识趣的告辞了,但她没走,而是笑盈盈地说道,“陈市长教导的对,我奶奶小时候常跟我说,要亲君子远小人,而且小人脸上没刻字,说不定看着外面就是君子,所以对于任何人都不能无条件信任,尤其这种信任若来自于其他人的影响,那可能就太危险了”
她这番话,就差直接把卢志伟的名字说出来了。
卢志伟的父亲卢成昆是陈友松父亲的老领导,陈方南去世后,卢成昆对陈友松很是照顾,相应的,现在陈友松起来了,卢成昆虽然仍居高位,却已经是日落西山了,为了打磨一下儿子,所以把卢志伟送到了陈友松的身边。
赵珍珍说得近乎直白,陈市长自然是听懂了,他压住胸腔里的怒气,对赵珍珍笑了笑,摆摆手示意她出去。
赵珍珍终于说出了想说的话,心里前所未有的痛快,她穿过大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碰到刘秘书和卢志伟相伴而来,虽然半眼没看卢志伟,却冲着刘秘书笑了笑,说道,“刘秘书还在忙啊,有空去我们工会指导工作啊”
刘秘书跟随陈市长多年,这一位领导不按常理出牌,经常会提拔一些意想不到的人,他约莫着,赵珍珍应该快升官了,也笑着答了一句,“赵主席,指导可不敢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