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恒从慈宁宫花园出来,没走多远迎面碰见了梁遇。
司礼监还是那样赫赫扬扬的排场,当朝辅身边不过跟了两个捧书小吏,梁遇身后却是三四个堂官,并一众办事太监。
紫禁城里的雪还没化,天上出了太阳,那个身穿朱红曳撒的人,率众从夹道那头款款而来,乌纱帽压得很低,金镶玉的帽正下是一双清雅深邃,又气焰逼人的眼睛。
他人还未到,脸上倒笑起来,拖着慵懒的长腔儿道:“临近节下了,又兼来年皇上要大婚,大小琉球今年进贡的东西不少。
才刚四方馆报进来,说使节入京了,咱家到处找张大人呢,没想到张大人竟在这儿。”
张恒掖着袖子,自矜地颔,“先前是太后娘娘召见,我往北边儿去了一趟。
进贡的东西往年都有定例,什么用途归哪个库管。
像进贡的缎帛银两应当收入国库,用以恭贺帝后大婚的算私账,收入如意馆更相宜。”
张恒斟酌着说完了,见梁遇含笑不言声,心头不由蹦了下。
也是,如今什么年月,还讲老例儿?他立时换了话风,“不过既是年下的进贡,归为宫中过节的用度也不为过。
如今宫里挑费大,万事都需梁掌印尽心,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么,这个我知道。
依我之见,倒不如把贡品交由梁大人指派,也免于多费手脚。
少了从公中调拨,多了归还国库,到底后宫的花销内阁不便过问,也不懂。”
这还像句人话,梁遇偏头吩咐秦九安:“听见张辅的话了?就照着辅大人的意思办吧。”
说罢冲张恒笑了笑,百般无奈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偌大的紫禁城那么多张嘴,睁眼就是数万银子的花销。
还有后宫的主子娘娘们,今儿要这,明儿要那,哪个也不敢怠慢。
春秋时候还好些,不过衣裳饰瓜果小食儿,到了冬夏可了不得,用炭用冰,哪样不是耗费巨万!
唉,要说实在的,宫里还不及外头官员,下头人孝敬冰敬炭敬仔细周到。
朝廷正拿赃腐,小官们有胆儿奉承上司,没胆儿奉承皇上,您说可气不可气?”
他含沙射影说了这么多,张恒听在耳里,却是一剂醒神的猛药。
如今在朝为官的,哪个能做到一清二白?纵是从来不受贿赂,只要东厂想办,你就黑得乌鸦似的,再也白不了了。
梁遇不提这宗还好,一提就说明他要往这上头动脑经,司礼监党同伐异的事儿办得多了,接下来会不会再拿这个做文章,坑害内阁官员,谁知道呢!
张恒只得顺着他的话频频点头,“梁大人说得是,是这个理儿……”
梁遇又一笑,和颜悦色道:“太后召见张大人,想是为了立后的事儿吧?下聘要用的大礼,司礼监已经加紧预备了,不拘什么时候放恩旨,咱们这儿说话就能抬出来。”
张恒哦了声,“这事我正要转告梁大人呢,先前太后了话,皇后的人选有变,太后又瞧上了徐太傅家的孙女,打算册立徐氏为后。”
梁遇迟疑了下,纳罕道:“太后和徐太傅向来不对付,怎么会立徐宿的孙女为后呢,张大人别不是听错了吧?”
张恒却说没错,“我也担心听岔了误事,又追问了太后一遍,说的正是徐氏,分毫不错。”
如此看来,月徊是真把张辅糊弄住了。
这丫头的能耐实在不小,但这件事办完,只怕麻烦也要接踵而至了。
梁遇道好,“既是太后的意思,那就照着办吧!
诏书上改个名字不为难的,什么时候宣旨,咱家等辅大人的信儿。”
张恒忖了忖,“左不过这十天半个月,节前办了好过年。
还有一桩,太后说东西六宫要进人口,五品上官员家适龄的姑娘都得参选。
另特意提起南苑宇文家,大有存心联姻的意思。”
“宇文家?”
梁遇恍然大悟,“也是,那些外姓藩王家,鲜少有进宫为妃的姑娘。
太后娘娘真是一片慈母之心,想尽了办法为皇上拉拢藩王,稳固朝纲呢。”
所以说,太后像一夕变了个人似的,梦见先帝爷哭是假,梦见先帝爷说她再唱反调,要带她下去才是真吧!
张恒囫囵笑了笑,复又寒暄了两句,往南边朝房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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