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轮渡就像进了自家的厂,几乎全是厂里的同事。
嘿,又轮到你带崽子了。
嗯。
自然是有人让出了座位。
儿子坐不住,四处都有人叫他逗他。
厂里一个漂亮的女工,刚刚结婚,对孩子有着特别的兴趣,雷雷对她也特别有好感,见了她就偎过去了。
女工说:印师傅,把印雷交给我,我来喂他喝牛奶。
印家厚把挎包递过去,拍拍巴掌,做了几下扩胸运动,轻松了。
整个早晨的第一下轻松。
有人说:这崽子好眼力。
嗯。
印家厚说。
来,凑一圈?
不来。
我是看牌的。
印家厚说。
一支烟飞过来,印家厚伸手捞住,用唇一叼,点上了火。
汽笛短促地呜呜两声,轮船离开趸船漾开去。
打牌的圈子很快便组合好了。
大家各自拿出报纸杂志或者脱下一只鞋垫在屁股底下。
甲板顿时布满一个接一个的圈子。
印家厚蹲在三个圈子交界处看三面的牌,半支烟的工夫,还没有看出兴趣来,他走开了。
有段时间印家厚对扑克瘾头十足,那是在二十五岁之前。
他玩牌玩得可精,精到只赢不输,他自以为自己总也有一个方面战无不胜。
不料,一天早晨,也就是在轮渡的甲板上,几个不起眼的人让他输了。
他突然觉得扑克索然寡味。
赢了怎样?输了又怎样?从此便不再玩牌。
偶尔看看,只看出当事者完全是迷糊的,费尽心机,还是不免被运气捉弄。
看那些人被捉弄得鬼迷心窍,嚷得脸红脖子粗,印家厚不由得直发虚。
他想他自己从前一定也是这么一副蠢相。
他妈的,世界上这事!
——他暗暗叹息一阵。
雷雷的饼干牛奶顺利地进了肚子,乖乖地坐在一只巴掌大的小小折叠椅上听那位漂亮女工讲故事。
他看见他父亲走过来就跟没看见一样。
印家厚冷冷地望了儿子好一会,莫名的感伤情绪和喷出的轻烟一样弥漫开去。
印家厚朝周围撒了一圈烟作为对自己刚上船就接到了烟的回报。
只要他抽了人家的烟他就要往外撒烟,不然像欠了债一样,不然就不是男子汉的作为。
撒烟的时候他知道自己神情满不在乎,动作大方潇洒,他心里一阵受用——这常常只是在轮渡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