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竹听他说的诚恳,没有任何恭维讨好之意,又觉自个儿方才以小人之心猜测了,许是人家早先年纪小喜欢铁血闯荡,如今却也诚心求学。
哪个男儿幼时没做过英雄梦呢?哪怕在顾家,弟弟明卓还喜欢偷拿着桃木剑练上一练,更别说魏国公少年入军,拼杀而来的家业了。
管理书阁的老仆打开一层窗子,而上头藏书的地方却只留扇正对楼梯的窗子开着,避免古籍遭潮,顾明宏对这儿甚为熟悉,便没让书童跟着,领沈昙直奔三层寻书。
顾青竹拿了两本新上的杂记,正是现今炙手可热的大家肖翁所注,琐碎见闻幽默诙谐跃于纸上,她每册必藏,可惜近两月俗物太多,连出了新本都不曾听说。
书童知她喜欢,便道:“七姑娘大可拿回去收藏,库里还有两套,赶明儿我再去书肆取上一套填补便可。”
“不用。”
书阁有书阁的规矩,有借有还,顾青竹宁愿麻烦些,然后指指桌台道:“你照常登册子,回头我自会差人跑趟腿儿。”
“小的这就去。”
书童转身和老仆说了声,从架子上抽出本蓝色封皮的册子,仔细把书名、日期和何人借书记下,然后请顾青竹签了。
沈昙和顾明宏走到时,顾青竹将将落笔,墨迹未干。
“四哥。”
顾青竹原以为两人要待会儿子,问道:“可是找到中意的了?”
顾明宏双手一摊:“本欲带沈兄好好参观一番,他却早相中了宝贝。”
“苦寻许久,人都说若顾府书阁都找不到些蛛丝马迹,这天下大概也无迹可寻。”
沈昙手里托着两册书,分别是吴郡陆氏的《辩亡论》抄本和春秋左传正义三十六卷,另还拿了号称天下第一行书冯承素摹本(神龙本)的仿贴,虽说仿本,但能在顾家收藏就说明其功底高深,拿来临字实为上品。
话是如此,兄妹俩清楚他今日前来是为接受考验,加之小年夜家家户户都要吃个团圆饭,沈昙不会久留。
“只是这本临帖珍贵,我和管事吩咐下。”
顾明宏道,规矩死的却是活的,书阁有些古籍不外借,但不表示没有例外,需朝大管事报备方可。
“多谢顾公子好意。”
沈昙目光在顾青竹方才签下的册子上扫了扫,然后道:“我现临摹半章即可,已足够回家研习了。”
别说顾明宏,连顾青竹都吃了惊,临帖并非一蹴而就的事儿,要静心凝神,笔笔胸有成熟才可出佳品,成色不好临摹出来也无用,日后照着练习反会出岔子,画蛇添足。
顾明宏心中存疑,复问了遍:“那我唤书童来伺候笔墨?”
沈昙从容的拱了手:“劳烦。”
书阁里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书童也是把老手,一听要临帖飞快取来了合适的纸张,铺在桌案上,转眼间磨好墨,垂首退到桌边等候,沈昙挽起衣袖踱步而去,顾青竹也忍不住凑近了些,想见识见识他笔尖功力到底几分。
只见人家从笔架上捏了只石獾毫,这种笔的笔性坚硬,很不好掌握,顾青竹虽不算得初学,对它依旧就敬而远之。
沈昙执笔润墨,定睛看了神龙本两眼,顿了顿才下笔,最初一笔一划书的谨慎认真,越往后越发纯熟,仿佛默过百八十遍,但笔下的字形纹丝不动。
顾明宏神色复杂的看他摹完上章,字体大小、行间距离把握的恰恰好,换做是他,大概只能做到其八九分的境地。
以顾青竹的眼力,完全看不出两者有何区别,当然,顾明宏还是能辨别的,可那微不足道的差异算不得不好,只能说个人书写风骨不同,又不是为摒弃自我的造假,临帖这种事儿,以人传人,到最后总归和原本相差不少,保不准机缘巧合另成一派。
“沈兄拿手的真不是行书?”
顾明宏咂舌道。
沈昙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笔,状似无奈的答道:“家父酷爱颜体,我也从小便修习那个。”
顾明宏正欲再叹,门外却传来松平的声音,说前院有人过来找四公子,只得匆匆赞了声:“真人不露相,我先去下,马上就回。”
后往外厅走了。
书童忙着处理写好的帖子,等墨迹自然干透,用好几层宣纸里外包着卷成筒子,再拿枣红色的细锦缎捆扎妥当。
沈昙在册上登记好自己名字,正在她之前那行下头,抬头时朝顾青竹勾起唇角,说:“七姑娘的虞体写的倒精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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