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甸的莲花白酒是颇有名的,我曾经买过一瓶,价贵而味仍不甚佳,我不喜欢喝它。
我总觉得勃阑地最好,但是近来有什么机制酒税,价钱大涨,很有点买不起了。
——城外路上还有一件讨厌的东西,便是那纸烟的大招牌。
我并不一定反对吸纸烟,就是竖招牌也未始不可,只要弄得好看一点,至少也要不丑陋,而那些招牌偏偏都是丑陋的。
把这些粗恶的招牌立在占领地似的地方,倒也是极适合的罢?
那时候正是“三一八”
之年,这时冯玉祥的国民军退守南口,张作霖的奉军和直鲁军进占北京,上面所说便是其时的情形,也就是上文说过的履霜坚冰至的时期了。
我在燕京前后十年,以我的经验来说,似乎在盔甲厂的五年比较更有意思。
从全体说起来,自然是到海甸以后,校舍设备功课教员各方面都有改进,一切有个大学的规模了,但我觉得有点散漫,还不如先前简陋的时期,什么都要紧张认真,学生和教员的关系也更为密切。
我觉得在燕大初期所认识的学生中间有好些不能忘记的,过于北大出身的人,而这些人又不是怎么有名的,现在姑且举出一个已经身故的人出来,这人便是画家司徒乔。
他在民国十四年六月拟开一次展览会,叫我写篇介绍,我是不懂画和诗的,但是写了一篇《司徒乔所作画展览会的小引》在报上发表了,其词曰:
司徒君是燕京大学的学生。
他性喜作画,据他的朋友说,他作画比吃饭还要紧。
他自己说,他所以这样的画,自有他不得不画的苦衷,这便因为他不能闭着眼睛走路。
我们在路上看见了什么,回来就想对朋友说说,他也就忍不住要把它画出来。
我是全然不懂画的,但他作画的这动机我觉得还能了解,因为这与我们写文章是一致的。
司徒君画里的人物大抵是些乞丐,驴夫和老头子,这是因为他眼中的北京是这样,虽然北京此外或者还有别的好东西,大家以为好的物与人。
有一天,我到他宿舍里去,看见他正在作画,大乞丐小乞丐并排着坐在他的床沿上——大的是瞎了眼的,但听见了声音,赶紧站了起来。
我真感觉不安,扰乱了他们正经工作。
我又见到一张画好了的老头儿的头部,据说也是一个什么胡同的老乞丐,在他的皱纹和须发里真仿佛藏着四千年的苦辛的历史。
我是美术的门外汉,不知道司徒君的画的好坏,只觉得他这种作画的态度是很可佩服的。
现在他将于某日在帝王庙展览他的绘画,我很愿意写几句话做个介绍,至于艺术上的成就如何,届时自有识者的批判,恕我不能赞一辞了。
那时他的宿舍也就是在盔甲厂附近的一间简陋的民房,后来在西郊建起新的斋舍,十分整齐考究,可是没有那一种自由,他也没有在那里念书了。
民国廿三年(一九三四)他外游归来,回到北京来看我,给我用炭画素描画了一幅小像,作我五十岁的纪念,这幅画至今保存,挂在旧苦雨斋的西墙上,我在燕大教书十年,得到这一幅画作纪念,这实在是十分可喜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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