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入宫去拜见圣上,给圣上出了个主意,前日宫中大火,请圣上以捐资修缮宫殿的名义让众官僚捐钱,以备修缮宫殿之用,这样宫里能省下一大笔开销,圣上和娘娘明知我此时出这个主意必有什么目的,好在也应允了,并没有细问,想来多半还是因为查案。
只是,如何能让百官留下左手字迹,又不露痕迹呢?我和皇甫泰始终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倒是云其和圣上的小公主想出了一个办法,小公主是圣上最小的女儿,和云其同岁,自小我们三个的感情都是非常好的,她的性子十分调皮,爱捉弄人,不过倒也没什么坏心思,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罢了。
云其和小公主两人想了一个时辰,跑来跟我说出了她们的主意:明天的捐资仪式就放在景仁宫里,届时圣上、皇后娘娘、后宫嫔妃、皇子皇亲、百官都要到场捐资,在宫门口放置一个金盆,里面盛满朱砂,朱砂上放置挑好的鹅卵石,来人每人先在登记簿上落名,然后将钱资交由宫人,右为尊,便用右手取一沾满朱砂的鹅卵福石进入殿内,接着,走到书案前,案前展出一副丞相大人送给圣上的《祈福隆文》,来人右手拿着沾满一手朱砂的鹅卵石,便只能用左手抄写,为圣上祈福一字,然后交还笔,最后把鹅卵石放到圣上面前的奠基木槛中,以示添砖加瓦,这样一来,便能将朝臣的笔迹不露痕迹地留下。
寅时,五更二点,天将明时,晨鼓响,坊门开启,随之,皇城和宫城的大门也徐徐打开,百官朝见。
今天的人,来的非常全乎,这种套近乎的事儿任谁也不敢泼冷水的,百官立于玉阶之下,皇亲贵戚候在两旁,就连在家闭门思过的宁国公也奉诏前来捐资,等候景仁宫门开启。
宫门开启后,太监传召,众人按照次序纷纷将提前备好的钱资银票捐出,捧石、题字、献石,最先捐资的是丞相元离大人,只见大人拿出一叠宝钞,看样子数目不少也不多,交由宫人,然后捧上福石进去了,后面的人按官阶陆续进入,我和皇甫泰也在其中。
远处大殿柱子后的暗角里,两名提前安排好的宫人,正在记录着每位大人所题之字符位置,他们目力极佳,在事先备好的两份《祈福隆文》上勾勾画画,确保记录无误。
中间出现了一个小的变故,广陵王捐资后,却没有按照顺序先题字再献石,而是越过文案,先献上了福石,然后用右手抓过笔,题了字,宫人想阻拦时却已经来不及了,笔上沾满了朱砂,只得换了支笔,云其看见父亲的举动,脸露彷徨之色,但广陵王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后,又专门捐了笔款子,重又走了一程,用左手题了字;宁国公题字时,因说在牢中左臂受伤,无法用笔,将要仿效广陵王用右手时,圣上不悦,挥了挥手,让他直接过去了。
所有人捐资结束后,接下来便是宴会,宫人将题文收起来拿至后宫交由我等,云其和小公主走过来,笑问我怎么答谢她们,我说:“等你二人出嫁时,一人送你们一头猪,聊表敬意。”
说完我便拿着题文和备注的文本准备出宫,回营中核对,营中带来的几名簿记已经在等着了,气得她二人在后面破口大骂,也气急急地跟了过来。
对照着题文和帛帕,簿记足足对了一个时辰,终于对出了一个同帛帕上的字迹看似一样的笔迹,我拿过备注文本,寻找人名,终于将这个不一样的笔迹对上了号,此人名叫费通。
随后,我将题文交由宫人,他们要赶回宫里,并在宴会结束前将题文裱好在宴会上展出。
费通,此人在京城是个名人,也是跟着圣上打天下那一辈人里起来的,按照辈分,我多半还得叫他叔叔,圣上坐上龙椅后,他因功被封为江阴候,任辽东指挥使,但在外时不尊朝廷律法,放纵家奴大肆侵占百姓田亩,甚至连官府的官田也被他的手下侵占,频频与地方官吏冲突,被人接连告到京里,圣上解除了他在野战营旅的职务,令他回京就职,相当于剥夺了他在外的兵权,回京方便看管。
但这位费将军之所以出名,并不是因为他的爵位,也不是因为他在辽东的骄横跋扈,而是因为他从辽东回来时,不乘马,却擅自征用官驿的驿车,事情传到京城,圣上大怒,派人申斥他:“天下战乱刚平,百姓劳苦贫困,沿途官驿的用途也要百姓分摊一部分税收,马匹珍贵,如果当初跟着朕征战过的部下全都像你这样,百姓就是将子女全部卖掉,也供不起你们。”
圣上一并命人将斥文传檄京城及各地官吏,尤其是担任军职之人,让他们引以为戒,然后命他将所侵占田亩尽数返还,罚银两千两,快马将他召回京城,连降两级,做了左金吾卫的将军,金吾卫日常权责与京兆府多有重叠,是个杂事诸多却并无太多权势的位子,这位将军对圣上的安排十分不满,日日饮酒作乐,醉酒时,常有抱怨。
我和皇甫泰聊到此处,一个士兵突然进账,说见到过这种浮萍草纹样玉佩,前几日傍晚我们在一起喝粥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听到了老先生说的话。
士兵说,前几日放粥那天,他们在西市北的承义坊执行任务时,碰到圣上的龙驾回宫,便在道旁恭送圣驾,忽然有灾民拦住圣驾告状,说是有官军杀了灾民,銮驾停在那里没继续走,过不多时,就见丞相大人穿着一个背甲驰马奔过来,向圣上禀报,已经查清楚了,是左金吾卫的一名士兵持鞭子抽打一名上了年纪的灾民,人已经被打死了,圣上大怒,跟着丞相一起来的,还有左金吾卫的将军,好像是江阴候费通,费将军命人将此士兵当街斩首,首级传送灾民,以安民心。
当时,他看到费将军跪在地上匆忙见驾时腰间露出来这么一枚玉佩,他记得很清楚,因为费将军的玉佩不是像平常玉佩那样是佩戴在腰间的,而是戴在内里,而且虽然只有一瞥,但他隐约觉得那枚玉佩的花纹很是独特,和老先生拿出来的这枚十分相似。
可仅凭这个士兵的一面之词,而且还看了个二五眼,恐难对费通有所动作,况且他在朝中的关系错综复杂,与诸多公卿都有来往,甚至同皇甫泰都时常在一起饮酒,就算坐实他佩戴的是同严公子、老先生一样的浮萍草纹样玉佩,也无法作为证据对其有所约束,只能慢慢再查。
这时,云其从帐外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