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那发自灵魂深处的快乐和兴奋的战栗……
他不是后悔,因为不杀死敌人,自己的战友、自己的兄弟就有可能遭到杀害。
他更不害怕,无论是布满硝烟的战场,还是敌人的鲜血,又或者是被爆头的敌人那丑恶的面目,都没有让他感到任何不适应、任何恐惧,他甚至感到有些……享受!
但正是这种享受杀戮的感觉,让雷动从灵魂深处对自己产生了深刻的怀疑:为什么,杀死一个同类,会让我感到兴奋,为什么一直到现在,只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却仍然感到发自内心的快感?
难道我是一个视生命为草芥的,残忍嗜杀,毫无人性的杀人狂?
难道我是一个灵魂深处,甚至基因里天然带着暴力因子的暴徒?
雷动被这个问题弄得茶饭不思,一直到乌云已经走出了阴影,恢复了常态,他都没能从这种自我怀疑中走出来。
急得乌云不停地绕着他转磨,嘴里不断哀求:“老大我求你,别这样好不好……”
而在接下来的训练中,更是经常性地犹豫不决,战术动作烂的一塌糊涂。
为了不至于让这么一个好苗子就此消沉,诸葛风使劲浑身解数,每天围着雷动做思想工作,什么军队就是合法的暴力机构天生就是消灭敌人的,什么你不杀死敌人敌人就要杀死你的战友,什么想想那些被敌人杀害的警察和边防团战士,什么想想那些被毒品残害的无辜同胞……
可对这些话雷动完全没有反应,嘴里翻来覆去就是那句话:“我是个天生杀人狂……”
诸葛风简直要被雷动气疯了:妈的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这小子居然还这么一根筋!
实在没办法了,诸葛风只好把情况上报给大队,然后拍拍雷动的肩膀:“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好好想想,有什么能够帮你的亲人朋友,打个电话吧?”
“亲人?朋友?打电话?”
雷动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可是紧接着又陷入迷茫之中:这种事情,要跟谁去说?
跟老爸说?那个想来神经粗大到变态、脾气暴躁到癫狂,考虑最多的问题,就是如何用最小的伤亡消灭对手的丘八,他会有耐心跟你做这个思想工作?
跟老妈说?那个温婉柔顺的江南女子,本来就已经整天为自己担忧了,怎么能跟他说这些事情,让她平白地更添一份担忧?
跟安静说?
“安静……”
雷动心里一柔,随即又是莫名其妙地抽紧,紧得都能够感觉到一阵阵酸楚和疼痛,如果自己真是一个充满暴戾和杀戮欲望的杀人狂,还怎么能够面对这个善良得如同天使一样的女孩?她会怎样看待自己?
一想到可能面对安静的不解、鄙夷甚至仇恨的目光,雷动心理一阵阵绞痛,他飞快地坐起来,牙齿咬得咯吱吱作响,铁青着脸拿起纸笔。
“安静:
也许,这是我给你写的最后一封信了……”
雷动的心在滴血,嘴唇闭着,牙齿紧紧咬着,牙龈都急乎乎渗出血来,手里的笔似乎重逾千金,几乎落不下去。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出于保密原因——也许还有一点个人可怜的私心,我不能告诉你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巨大的怀疑,我觉得,像我这样一个充满暴戾和不稳定情绪的人,配不上你,配不上你的美丽,配不上你的善良,甚至,配不上你鞋尖上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我将向上级首长提出,对自己进行全方位的检查,如果证实了我对自己的怀疑,那么,很遗憾,我只能跟你说再见。
“也许会有不舍,也许会有遗憾,也许有些残酷,但是,我觉得,现在放手还来得及,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会好一些。
“当我从来不曾存在过吧,很抱歉,打扰你这么长时间,给你带来那么多的困扰,如果有来世,我会倾尽我的全部,来补偿你……
“很遗憾,我没有办法围绕在你的身边,陪伴着你走过一生中剩下的日子。
但是我会带着对你的无尽思念,带着对你的无尽歉疚,走向我生命的尽头……”
“滴答”
,雷动十八年的生命中,第一滴眼泪,落在信笺上,缓缓融开去,融开去,仿佛要把雷动的全部心情,都融化到这小小的一滴泪之中……
雷动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写好信封,一点一点地,慢慢地封住信封,然后霍然起身,脚在地上狠狠一跺,大踏步走出宿舍。
……
安静的回信很慢,五天过去了,还是没有来信。
尽管雷动的信写得十分决绝,但内心深处,他何尝愿意就此告别自己人生中第一段恋情?他隐隐希望,希望安静会写来回信,哪怕不是安慰自己,而是答应从此不再来往也好啊,至少,那还给了他一次机会,向没有正式开始就已经悄然结束的爱情,做一次彻底的告别啊!
但是,信一天没有来,两天没有来,第三天还是没有来……
就在雷动已经绝望,觉得已经不可能发生什么奇迹的第六天,信到了。
“雷动:
很抱歉,信晚了几天,因为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让我心目中那个一直充满希望,充满快乐的雷动,竟然表现得如此灰心,如此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