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如血,一轮夕阳沉落在西方极远处的天际,如病入膏肓的患者,迟迟不愿咽下最后一口气。
东边乌云低垂,狂风呼啸,一场风暴已迫在眉睫。
一位年近古稀的老人静静坐在议事堂的首座上,面色灰败,眉头紧锁,任凭已经带着凉意的寒风从脖颈滑入。
公案前方,十余名心腹幕僚正在紧张激烈的争论着;那乱哄哄的声音,让原本就忧心忡忡的老人的心里,又多出了几分烦躁的感觉。
作为整个北洋集团的掌门,李鸿章对自己属下的那一点战斗力太了解不过了。
北洋练兵20年,号称是海陆师齐备,承平之时威风八面,被世人认为是苍龙猛虎;但那些表象仅仅是一个虚肿的架子,对内还能吓唬一下造反的民众,对外抵御外国入侵那几乎就是痴人说梦!
别的不说,就这次所谓的丰岛大捷,在场的众人就没有一个会相信;方伯谦为人胆小怯懦,平时练练兵还有点模样,如果他都能打出这等大胜,那北洋现在早都把各国在大清租借的众多港口全都收复了!
李鸿章深吸一口气,努力想平复自己烦躁忧虑的心绪,但一想到前往朝鲜汉江进行战斗巡航的北洋水师主力,心中又忍不住咚咚打起鼓来。
当坐到了他这个位置的时候,所要顾虑的地方太多太多,绝不是简简单单就能放下那么容易的事情。
这次由于朝堂上的压力,被迫让丁汝昌率领舰队主力北上觅敌交战,他心里早就把那些清流的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个遍;打造这支现代化海军,足足花了白银2000万两,如若有失,京师门户将失去屏障,到时候日本再来一个大沽口登陆,紫禁城岂不是又要像30多年前一样再度沦陷?
“轰隆隆!”
雷霆炸响,震耳欲聋。
从议事堂的窗口向外看去,东边天际的乌云宛若万马奔腾,滚滚翻涌,朝着西方天际急速涌来。
阴风呼号,尘土纷扬。
一片灰黄的枯叶被狂风打落,顺着窗户斜斜吹进,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李鸿章的公案中央。
头发花白的老人瞄了那片枯叶一眼,心中忽然涌现出一阵彻骨的苍凉。
三十年前,自己初得文正恩相看重,热血澎湃,锐意昂扬;三十年后,自己壮年的豪言壮语早就随着时间长河滚滚东去;坐在曾国藩曾经的职位上,面对比当年更加险恶的境地,才终于能体会恩相的不易与艰难。
当初恩相手中的,是一支足以改朝换代的庞大军队;现在自己手中的,是整个大清国唯一能够在泰西列强面前强撑脊梁的精英团队,它的名字叫北洋。
倾盆大雨如天河飞泄,转眼间窗外的景色已经笼罩在一片雾霭蒙蒙之中。
众人有惊于这突如其来的大雨,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漫无边际的争论,一时间议事堂内静静悄悄,唯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不时响起的惊雷,在耳边回荡。
李鸿章疲惫的按着额头,目光转向右边首下的一位壮年男子,开口道:“萍石,身为北洋智囊,你来说说吧。
这个仗该怎么打?”
壮年男子一袭青衫,面容方正,乍一看去还真有几分儒将的风范;听得李鸿章开口,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中堂,咱们这一次,是以北洋一隅之力,对抗日本全国之兵,士骧窃以为,如果想在正面战场上击败日本,难。”
李鸿章徐徐点头道:“说下去,老夫想听听你的看法。”
自称士骧的壮年男子向坐在首上的李鸿章拱了拱手,继续道:“目前我北洋,陆师仅有四万五千余众,就算凭借这二十年来的武器储备再拉起来万余人马,陆地亦恐非倭人敌手。
数量庞大的绿营八旗已经糜烂致死,根本不能作为前线战斗力来计算。
如果那户部翁叔平,能全心全意为我北洋筹集物资军饷;士卒效命,将帅果明,在前线凭险固守,尚有一搏之力。”
听得杨士骧口中说出当朝帝师翁同龢的名字,李鸿章脸中表现出不加掩饰的厌憎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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