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为早已融入身体中的每一次呼吸、每一寸骨血,要生生化去,自然是不可能好受的,摹冽咬紧下唇吞下闷哼,刹时间浑身冷汗涔涔,他未曾停顿太久,便一步、一步,踏进潭中坐下,将身体颈部以下的位置,完全浸了进去。
摹冽自小便学会了吃苦耐痛,他受过的伤数不胜数,每一次剔除魔骨都让他觉得天底下不会有比这还要难捱的事情了,可是这净髓之痛,居然要盛过剔除魔骨百倍、千倍。
剔除魔骨只是背上痛,而此刻,却是每一寸血肉都如同被生生剐去般痛着。
很快摹冽的意识就变得不甚清晰,他靠在潭壁上,恍惚间好像看到娘亲穿着一袭月白洁净的长袍,淡笑着走向他,说要带他走。
可当他伸出手想要摸摸娘亲的脸,娘亲便消失了。
再一晃神,便成了燕执身着一袭大红婚袍站在他面前,对他说:“阿冽,做我的妻子,同我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摹冽唇角扯开一抹笑,伸出手去:“好……”
自然是好的。
两名神将手持佩剑,笔挺地立于几丈之外盯着摹冽,倒不是怕摹冽逃脱,不论神力再强的神,一旦泡进这净髓潭,都会被这极寒的黑潭生生吞噬修为,顷刻间疼得失去行动之力,他们是怕摹冽失去意识滑进潭中溺死。
两名神将见摹冽似乎出现了幻觉,亦是面无表情。
如此痛苦的刑罚,意识模糊扭曲,再正常不过。
三日之后,昏死在潭中的摹冽被人捞出,送回了迎神殿。
摹冽昏睡了一下午,是生生被冻醒过来的,醒来之时,被褥中尚是湿的,衣物湿漉漉地贴着皮肤,颇为难受,他撑着床坐起身,忍不住用手背捂唇闷咳起来,咳了一手的血。
他盯着手背上的鲜血怔了怔,抬手对准不远处玉桌上的杯子,想要隔空取物,可是失败了。
他的修为没有了……
如今他已变得同凡人无异,与生俱来的强大自愈能力也失去了,先前在囚神洞中受的伤还未好,不知凡人若是受这样重的伤,要多久才能好。
摹冽心中无悲无喜,盯着手腕上因锁魔链上的玄铁倒刺留下的一圈发黑的伤口,出神地想着,殿门忽然被人轻轻叩了三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闷咳两下,沙哑道。
“何人?……”
“小仙们是帝君派来为您送婚袍的,今日是您和帝君的大婚之日,您同帝君的婚事本该白日便开始了,可小仙们先前来了好几趟,您一直都在昏睡,怎么都唤不醒,所以不得已推迟至了晚上。”
“帝君吩咐过了,待您醒来,便叫小仙服侍您穿好婚袍,叫您去三生石前等他。”
“帝君白日里已经举行了登基大典,就等您同帝君一起去三生石前结契了,随后再进行册封天后之礼,这大婚便算完成了。”
“小仙们现下进来服侍您穿衣可好?”
他昏睡之时,阿执哥哥竟已登基为帝了……听惯了旁人唤他太子殿下,称呼乍然改为了帝君,还叫摹冽有些不习惯。
他苍白的面庞于晦暗的月光下失神片刻,道:“你们将东西放在门外吧,我自己穿便好。”
门外清脆的声线顿了顿,“……不行的,帝君吩咐过,说您虽不是他意中的妻子,但今日大婚,您的一举一动都关乎帝君的脸面,帝君有令,叫小仙们定要服侍您穿衣冠发。”
殿内静了一会儿,传出那人沙哑的嗓音。
“进来吧。”
三位仙娥推开殿们,款款而入,见殿内无光,为首的仙娥抬手挥去,烛台上的蜡烛便跳跃着亮了起来,见摹冽湿漉漉地坐在床上,三人皆是见怪不怪,将手中盛着婚袍、婚靴、发冠的玉托盘置于桌面上,上前去掀开潮湿的被褥,扶摹冽下床。
其中一名仙娥扣住了摹冽的手腕,摹冽倒抽了口气,将手抽了回来,扶着床沿光脚下了地。
“不必扶我……我自己能走。”
那仙娥见摹冽雪白的亵衣袖口处绽出点点血色,抬起自己的手掌一看,发现竟也染上了血迹,于摹冽身后嫌恶地在身上蹭了蹭。
她们都是燕执宫中的仙娥,自是知晓摹冽的身份的,也知晓摹冽今日为何可以同燕执成婚。
但再不耻,同帝君成了婚,摹冽便是天后,还不知日后情况如何,她们虽心中厌恶,眼下也不敢表现出来。
摹冽坐于镜台之前,湿透的长发和衣物被仙娥用灵力烘干了,长发被半束起,带上一顶金色的凤冠。
这凤冠同寻常男子的发冠其实区别不大,唯一的区别便是冠中央延伸出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凤凰,凤凰金色的尾羽悬坠在额前,很是好看。
只是镜中人的面色白得仿佛将死之人,看起来不甚吉利,摹冽便问仙娥,可有胭脂借他一用,他想在唇颊上抹些,以最好看的姿态去见阿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