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
我拉了拉他的袖子,却又改了称呼,低声唤道:“殿下……”
阿穆抬起头来,有点茫然的看着我。
他穿着便袍,素色的袍子,衬得他的眼珠越发黝黑,神色间仿佛还带着点孩子气似的。
本来依照宫规,我并不能直呼太子的乳名,但是进宫那年,我七岁,阿穆比我更小,他才五岁。
我们两个要好似兄弟,我比他大,处处都护着他。
他背不上书的时候,我在太傅眼皮底下替他作弊,他被罚的时候,我模仿他的字迹惟妙惟肖,可以替他写一厚迭字帖交差而不露破绽。
我们一起在御园中打弹弓,斗蟋蟀,爬树,捉弄那些一本正经的宫女们……
我们渐渐的长大了,可是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交情是丝毫没有变的,阿穆有任何烦心的事,都会告诉我。
而我呢,总愿意替他想出办法。
阿穆烦心的事情很多,陛下只得他一个儿子,自然寄予重望。
可是在陛下那样英明的帝皇面前,任何人都平凡得几近渺小。
阿穆曾经问过我:“我怎么样才能像父皇那样。”
我答不上来。
陛下能征善战,曾四征西域,平定南夷,攻下了大小无数城池,创下万世不拔的基业。
站在皇朝堪舆图前,任何人都会觉得热血沸腾。
开国百余年来,我朝的疆域从来没有如此的浩瀚。
每年岁贡之时,万国来朝,众夷归化。
我曾经陪着阿穆跟随陛下,站在承天门上,听万岁山呼,声震九城,连我们这样的无知小子都觉得山摇地动,气血澎湃。
而陛下却连一个微笑都吝啬给予,他常常不过在城楼上略站一站,连一刻功夫都不肯停留,便会命人放下帘子,径直回西内去了。
仿佛这一切世上的无上繁华,在君王骄傲冷漠地眼底,不过数眼云烟。
有这样一位父皇,我觉得阿穆也不是不可怜的。
陛下弓马娴熟,我朝自马背得天下,对贵家子弟的教育,皆从骑射启蒙,文课功夫倒还在其次。
我是父亲亲自教出来的,士族子弟里,我的功夫算不错的,可是跟陛下一比,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曾经见过一次陛下出手,那天我与阿穆陪着陛下在花园中行赚枝上一对鸟儿叫得甚欢,陛下接过阿穆手中的弹弓,捏了一颗金丸,就将那一对鸟儿打了下来。
所谓一箭双雕亦不过如此,一颗金丸便将两只鸟儿的头打得血肉模糊,几乎碎成齑粉,可见劲力惊人。
陛下不怎么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历朝历代,宫中太液池出了并蒂莲,都以为是祥瑞之兆,少不了宣召翰林学士,有题咏之词赋。
可是钦和二年,太液池中出了并蒂莲,却没有人敢禀报陛下,最后是王内侍胆大,命人悄悄将那朵莲花折毁才罢了。
因为陛下这古怪的脾气,在修筑西苑的时候,连配殿的间数都是奇数,工部郎中张敛是个最小意的人,却在这件事情上特别大胆。
礼部虽然认为此事有违祖制,可是西苑毕竟只是皇家的苑林,算不得正经的宫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模糊过去。
礼部如此的识趣,也是因为陛下的脾气一年比一年暴戾,可是没有人敢谏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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