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回到储秀宫,锦秋正在院子里看小太监拾掇那些盆花,见她进来,说:“主子才刚还问你回来了没有呢。”
因琳琅素来宽和,从来不肯颐气指使,所以碧落以为必是有要事嘱咐,连忙进屋里去,却见琳琅坐在炕上看书,见她进来于是放下了书卷,脸色平和如常,只问:“太皇太后叫了你去,有什么吩咐?”
碧落陪笑道:“太皇太后不过白问了几句家常话。”
琳琅哦了一声,慢慢的转过脸去,看半天的晚霞映着那斜阳正落下去,让赤色的宫墙挡住了,再也瞧不见了。
她便起身说:“我有样东西给你。”
碧落跟了她进了里间,看她取钥匙开了箱子,取出两只檀香木的大匣子,一一打开来,殿中光线晦暗,碧落只觉眼前豁然一亮,满目珠光,那匣子里头有好几对玻璃翠的镯子,水头十足,碧沉沉如一泓静水,两块大如鸽卵的红宝石映着三四粒猫眼,莹莹的流转出赤色光芒,另有几方祖母绿,数串东珠——那东珠皆是上用之物,粒粒一般大小,颗颗浑圆均称,淡淡的珠辉竟映得人眉宇间隐隐光华流动,还有些珠翠首饰,皆是精致至极。
她知这位主子深受圣眷,皇帝隔几日必有所赠,却没想到手头竟然有这样价值连城的积蓄。
琳琅轻轻叹了口气,说:“这些个东西,都是素日里皇上赏的。
我素来不爱这些,留着也无用,你和锦秋一人一匣拿去吧。
锦秋人虽好,但是定力不够,耳根子又软,若此时叫她见着,欢喜之下难保不喜形于色。
这些赏赐都不曾记档,若叫旁人知晓,难免会生祸端。
你素来持重,替她收着,她再过两日就该放出宫去了,到时再给了她,也不枉你们两个跟我一场。”
碧落只叫得一声:“主子。”
琳琅指了一指底下箱子,又道:“那里头都是些字画,也是皇上素日里赏的。
虽有几部宋书,几幅薛稷、蔡邕、赵佶的字,还有几卷崔子西、王凝、阎次于——画院里的画如今少了,虽值几个银子,你们要来却也无用,替我留给家里人,也算是个念想。”
碧落骇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琳琅从箱底里拿出一个青绫面子的包袱,缓缓打开来,这一次却似是绣活,打开来原是十二幅条屏,每幅皆是字画相配,碧落见那针脚细密灵动,硬着头皮陪笑道:“主子这手针线功底真好。”
琳琅缓缓的道:“这个叫惠绣——皇上见我喜欢,特意打发人在江南寻着这个——倒是让曹大人费了些功夫。
只说是个大家女子,在闺阁中无事间绣来,只是这世间无多了。”
碧落听她语意哀凉,不敢多想,连忙陪笑问:“原是个女子绣出来的,凭她是什么样的大家小姐,再叫她绣一幅就是了,怎么说不多了?”
琳琅伸手缓缓抚过那针脚,怅然低声道:“那绣花的人已经不在了。”
碧落听了心中直是忽悠一坠,瞧这情形不好,正不知如何答话,锦秋却喜不自胜的来回禀:“主子,皇上来了。”
琳琅神色只是寻常样子,并无意外之色。
碧落只顾着慌慌张张收拾,倒是锦秋上前来替她抿一抿头发,只听遥遥的击掌声,前导的太监已经进了院门。
她迎出去接驾,皇帝倒是亲手搀了她一把。
李德全使个眼色,那些太监宫女皆退出去,连锦秋与碧落都回避了。
皇帝倒还像平常一样,含笑问:“你在做什么呢?”
她唇边似恍惚绽开一抹笑意,却是答非所问:“琳琅有一件事想求皇上。”
皇帝唔了一声,道:“你先说来我听。”
她微仰起脸来凝望皇帝,家常褚色倭缎团福的衣裳,唯衣领与翻袖用明黄,衣袖皆用赤色线绣龙纹,那样细的绣线,隐约的一脉,渐隐进明黄色缎子里去,如渗透了的血色一样。
又如记忆里某日晨起,天欲明未明的时候,隔着帐子朦胧瞧见一缕红烛的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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