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舌灿莲花,但这位皇叔祖又何来的心思听什么佛法,坐了片刻,眼角余光便落向身旁的那位青年,自己的侄,摄政祁王束慎徽。
祁王母妃来自吴越之地,外祖吴越王,曾铁甲十万,早年大争乱世,却始终没称帝,只以王号而守国。
等到武帝扫荡南方,率民投魏。
那时元后已去,王女起初为妃,宠冠后宫,生下安乐王后,武帝便欲立她为继后,却被她拒了,此后武帝也未再另立,以她实领六宫之冠。
武帝驾崩后,她便以潜心修佛为由回了故地,长年隐居,不再出世。
王女年轻之时,有西子之貌,祁王亦承其母之貌,只见今日他身着玄色公服,峨冠博带,朱缨玉簪,姿态放松,背微微靠于宽椅之上,目光平视着前方,落在殿中央的法师身上,神色专注,似深浸佛法,丝毫没有觉察到来自身旁的窥探。
高王不敢久望,恐被察觉,收回目光,余光却又不自觉地在他系于腰间的那条束带上停了一停。
本朝冠服制度,帝束九环金玉腰带,亲王八环,余者按照品级以此类减,等级分明,不容僭越。
以高王今日之尊,也只能系八环金玉带。
而他身旁这个年不过二十几许的子侄后辈,却因摄政之尊,得明帝临终前亲解衣带,赐他同等衣冠。
只不过祁王自己从不加身,平日依旧是从前的亲王衣冠罢了。
但,更因如此,他腰间那条和自己同等的镶金玉带,落入高王眼中,反而更觉刺目。
高王一阵躁乱,心头突突地跳,但他毕竟是身经百战之人,再大风浪也是等闲,很快便克制住了心绪,稳了稳神,下意识地瞥了眼殿外日影。
忽然这时,他见侄儿身边那个好似名叫张宝的小侍出现在大殿门口,矮身猫腰,沿着殿壁,轻手轻脚飞快地来到了他的身畔,躬身附耳过来,低声说了句话。
摄政王听完,神色如常,但很快便起了身,悄然走了出去,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外。
高王耳力不减当年,方才表面无二,实则凝神在极力窃听,奈何那张宝的声音放得极低,他并未听到什么东西,看着人走了出去,周围百官应也留意到了这一幕,纷纷将目光投向摄政王刚刚出去的方向。
高王心神不宁,等片刻,祁王依旧未回,实在按捺不住,以更衣为名,也起身走了出去。
他跨出殿槛,带着自己候在外的两名近侍,沿侄儿刚去了的那条直廊右拐,慢慢试探,最后走到尽头。
尽头是间偏殿,门半掩,殿内光线昏暗,佛塑金身隐露,香火缓缓弥散,四周空荡荡,不见半条人影。
日影斜照,一簇古柏虬枝从近旁的一堵女墙墙头探入,随风轻轻晃动。
松针落地,连那簌簌之声,仿佛亦清晰能闻。
高王停步,环顾四周,短暂的茫然过后,突然,他的心里掠过一阵强烈的不祥之感。
这种感觉告诉他,要有灾祸临头了。
这是他半生数次得以死里逃生的法门,他的直觉,如狡狐与无处不在的陷阱斗智斗勇而修炼得来的通往生门的秘诀。
他浑身毛骨悚然,迅速做了决定,立刻回去,下达撤销行动的指令。
但为时已晚。
两名亲卫装束的人似从地底无声无息地冒出来,幽灵般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白练似的刀光掠过,他的两个近侍倒在地上。
二人喉咙被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血喷射而出,嘴徒劳张开,如脱离了水的鱼嘴那般不停翕动,却是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只有更多的血沫,不停地从他们的嘴里涌出。
高王大惊,但他反应也是极快,下意识便伸手往腰间摸去,想要抽刀,手握了个空。
他醒悟了过来。
今日随太后和少帝礼佛,为表虔诚,按照惯例,除了禁军和亲卫,诸王百官,皆除利器。
他本以为这是上天给自己的机会,却没有想到,原来这是上天要绝自己的陷阱。
展眼,那得手的二人已如迅影,又扑到了他的身前,将他困在中间。
高王感到咽喉一冷。
就在这一刻,这位皇叔祖大司马,清晰地嗅到了死亡的恐怖气味,前所未有。
他僵住了,慢慢地抬起眼。
一道玄色身影从大殿的幽深角落处缓步走了出来,停在了殿阶前的一片古柏树影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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