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一想到自己心急如焚的时候,那色胚居然在旁边挑胭脂,就气得心口发疼,无论如何都压不下这口火。
沈十六莫名其地被长庚甩在原地,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不能理解,只好归咎于男孩都有这么个喜怒无常的年纪。
头一次当爹的十六爷有一点苦恼,心道:“早知道就把那铁腕扣留一天再给他了,这下真急了,怎么哄?”
他背着手不远不近地在暗河边,巨鸢已经轰鸣着从他身边过去了,尾部的灯忽明忽暗,身后的暗河缓缓合拢,沈十六只苦恼了片刻,便开始盯着那尾灯的方向看,眼却并不像平时往远处望时那样涣散,而后他的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
忽然,他身形一晃便游鱼似的消失在人群里,脚下悄无声息,身形迅疾无比,一点也看不出平时迈个门槛都要低头看半天的磨蹭。
长庚闷头回了家,热风吹过他身上冰冷的河水,吹得他冷静了些许,眉目间郁郁丛生的火气渐渐消散。
他一双眼长得像极了秀娘,刚刚展开的面部轮廓十分深邃,有一点不像中原人不过也不太像外族,总之是一种很特殊的英俊。
长庚前脚刚踏进家门,便见老厨娘垫着一双小脚正在往外张望,老厨娘见他一身狼狈,先是吃了一惊:“哎哟,怎么弄成这样?”
“没什么,”
长庚有气无力地说道,“有人掉河里了,顺手拉了一把,弄一身水。”
老厨娘就迈着小碎步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说道:“夫人说先不摆饭,我看她是要等百户老爷呢——对了,夫人让少爷回来了就去她房里一趟,说是有点母子间的私房话说。”
长庚脚步一顿,肩膀不由自主地紧绷了起来,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先回房换了身干爽衣服,一边生闷气,一边把沈十六的外袍仔细叠好收起来,这才拿起胭脂盒,往秀娘房中去了。
老厨娘对长庚他们诡异的母子关系好奇得要命,不敢明着打探,只好跟着探头探脑。
长庚在秀娘门前严丝合缝地整理了自己的衣冠,隆重得跟要见客似的,将自己收拾得规矩整齐,这才敲了秀娘的门,低眉敛目:“娘。”
屋里传来女人冷冷清清的声音:“进来吧。”
长庚伸手推开门,进屋以后回头看了一眼,偷看的老厨娘与他目光一对,吓了一跳,忙别开眼,再探头望过去,门已经关上了,再看不出一点端倪。
秀娘房里很暗,一侧向阳的窗户被她挂上了帘子。
她仿佛见不得光,独自坐在幽暗的角落里,对着一面梳妆镜。
长庚看见她的背影,略微皱了皱眉——秀娘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身上穿了件鹅黄的襦裙,梳的也是未嫁少女的头。
岁月待她深情厚谊,加上屋里光线晦暗,轻而易举地掩住了她眼角一点细碎的皱纹,她看起来还真就像个二八年华的少女。
长庚张了张嘴,刚要叫她,秀娘却率先开口道:“没有别人,不要叫我娘——胭脂买回来了吗?”
长庚听了,一言不发地把第二声“娘”
吞了回去,让五脏六腑消化了一个稀巴烂,然后走过去,把被他手心捂热的胭脂盒轻轻地丢在秀娘梳妆台上。
“哟,这盒颜色好看,鲜亮。”
秀娘终于露出了一个吝啬的微笑。
她用指尖拈了一点胭脂,抹在苍白的嘴唇上,兴致勃勃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问道:“好看吗?”
长庚色冷淡地在一边,没吭声,心里暗暗稀罕,不知道闲来无事,秀娘将他叫来做什么。
他这么想着的时候,一边的眼皮突然毫无预兆地跳了两下,长庚心里一突,冥冥中好像心生某种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秀娘开了口:“以后在外人面前也可以不要再叫我娘了,咱们母子俩的缘分哪,今天算是到头了。”
她说着,扬起盛装打扮后容光焕发的脸,伸出一双削葱似的手,好像打算给长庚整一整衣领。
长庚蓦地往后一闪避开:“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