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因别爹娘,哭得眼圈红红的,现下还兜着一泡眼泪,偷偷抬眼瞄月贞,有些怕她似的,一只手抠着座上的褥垫。
半晌无话,月贞掀着帘子朝窗外一撇,语调轻盈高傲,“你怎的不喊我?”
元宝怯生生地抽两下鼻子,“喊什么?”
“喊娘呀。
我从今往后就是你娘了。”
元宝一听这话,嘴一瘪,泪一滚。
不知他爹娘在家对他说了些什么,再不像头回见面似的嚎啕大哭,只是呜呜咽咽地抽泣。
抽得月贞心软了,想那么小个孩子,也不是他非要认她做娘的。
算起来,两个都有些冤枉。
她便有些不甘愿地朝他张开臂,“你过来,我抱着你,路上颠,仔细给你颠下来。”
元宝穿着件新裁的圆领袍,果然像个官贵人家的小公子。
他在座上挪动着屁股,袍子扭得乱糟糟,总算挪到月贞身边,仰头将她望着,“你往后做我娘,那我自己的娘呢?我是不是再见不着他们了?”
月贞扯扯他的衣袍,抬胳膊将他搂着,“一门子亲戚,见是见得着的。”
这话不过是哄孩子,琴太太的意思,既然过继过来,就是他们左边李家的子孙,给了他亲爹娘一笔银子,往后还是少见为好,免得拉拉扯扯的不干净。
月贞不忍告诉他,到了别人家,从前的家就不再是家了。
她自己就是吃了这个亏。
但她依然笑着,在一掠一掠的太阳里,维持着与生俱来的天真。
归家到门上,两宅的人各自分散。
两扇朱红大门当中隔着数丈院墙,月贞领着元宝先下马车,在人堆里眺望,总算也望见了疾跳下车来。
了疾不日就要回庙里去了,这一眼像是分别,月贞蓦地有些眷恋难舍,不由得把元宝的手攥得紧了些。
她牵着这只小手,名副其实地成了对孤儿寡母。
总觉得从少女到寡妇这当中,欠缺了一段故事,一大半的光阴。
那光阴凝聚成一块漆黑的牌位,供奉在屋里。
月贞没两日便搬回大爷先前的屋子里住了。
与她新婚之夜大不一样,那张磕死她丈夫的八仙桌被抬了出去,整间屋子换了格局。
暗红的家私统统变成了一水的黑,只得多宝阁上陈列的瓷器古玩有零星青白的颜色,连那片猩猩毡门帘子也换成蟹壳青。
月贞吩咐新添给她的小丫头,“方才过来时看见园里的黄月季开得好,一会去折两支回来插瓶。”
在这间陌生的屋子里,大爷的牌位倒变得熟悉了。
她走上去上了香,牌子上刻的名字成了她的印章,她笑着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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