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
“回来,鹤云程,回来。”
他听到一声声不厌其烦的呼喊,好像一根绳子拴在了他的手上,一下一下拽他的手腕,他眼前是一片漆黑,已经再无哪怕万分之一的希望了,那个声音的主人却好像不厌其烦地拽着他手腕上那根绳子,要将他不知道引向何处。
他被拽得有些厌烦,且疲惫极了,已经再也不想挪动脚步,况且他将被这根绳牵引向何处呢?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很远很远处竟隐约有一线光明,忽明忽暗地闪烁,他想,不论去向何方,都不至于身陷比如今更深的泥潭了。
于是就向着那处光,他迟疑着伸出手,就在下一秒,一种宛若粉身碎骨般的痛楚贯彻他整具躯体,他好像在以一种急速向无边的深渊坠去,仿佛身上的每一处皮肉都被撕碎了般的,他疑心自己只剩下了骨头,几乎连呼吸都无法做到,疼得止不住地颤栗,几乎如脱水的鱼一般拼命地垂死挣扎。
一种难以适应的光明几乎是刺伤了他的眼睛,他倏的闭上眼睛,不住地用自己的脑袋去撞击身下的床板,以期能减弱哪怕一丝一毫的疼痛,可这只是徒然,那是一种彻头彻尾的折磨,宛若整个人都置身于烈火地狱一般,好像每一寸筋骨都被人用匕首一片片割去,他疑心自己已经体无完肤鲜血淋漓,这是他所乐于见到的。
忽然一双宽厚的大手稳稳地拖住了他的脑袋,以一种温柔却难以摆脱的力量将他的头护在手心里,那双手带着一种温热的触感,轻巧地自他的太阳穴传到他的脑袋里,带来一丝聊胜于无的抚慰。
那双手的主人好像在哄一个小孩似的轻轻地揉着他的额角,动作之柔与那双粗糙宽厚的手形成了巨大的反差,鹤云程那宛若被重复斩断碾碎的神经在那双手的轻抚下得到了极大的抚慰,他侧过头轻轻地用脑袋蹭了蹭那双手,柔软凌乱的发丝带来毛茸茸的触感,那双手好像得到了莫大的鼓励似的,轻柔地覆在他的额角。
萧璧鸣用指尖轻轻拨开鹤云程脸上散乱的发丝,仿佛着了迷一样地轻声说道:“你回来了,鹤云程。”
“你终于回到朕的身边了。”
短短两句话,鹤云程如坠深渊。
他脑袋里好像有一根弦被绷断了似的,突然一下子震得他脑袋生疼,他的头突然不受控制地转向一边,措不及防地撞上了头顶的墙面,发出一阵令人心惊的闷响,速度之快连萧璧鸣都来不及护着他。
鹤云程脑中清明一瞬,他惊恐万分地睁开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扑簌簌扑闪着,纤长浓密的睫毛不住地颤抖,因极度的疼痛而颤栗着喘息,宛若一只湿漉漉的小鹿惊恐万分地瞪着萧璧鸣。
他吃力地环顾四周,见一老医官正眼观鼻鼻观心,慌里慌张地收拾着自己的药箱,蹑手蹑脚地就要开溜。
脑海中袭来一阵钝痛夹杂着昏沉感,鹤云程眼见着老医官,反手一把抓住了萧璧鸣的衣襟,出手的瞬间,他几乎有骨肉分离般的痛感,一咬牙,他死死地盯着萧璧鸣:“楚和意呢?”
“你把楚和意怎么样了?”
萧璧鸣刚才从他磕到了脑袋的心痛中缓不过神来,几乎是把鹤云程的脑袋搂在怀中护着,此时却对上他质疑厌恶的目光,心下登时一寒,目光森冷了三分,沉声道:“你昏睡了有月余,睁开眼就问这个?”
鹤云程目光中的不信任丝毫不减,他深知自己绝对没有多久可活,这身上的痛楚让他很清楚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可能是他存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刻,此刻他已不再有心死或是力气与萧璧鸣演戏,“陛下将楚和意怎么样了?”
萧璧鸣凌厉地望着他,眼角的寒气逼人,已然是心有怒火之召了,但他此刻不敢动鹤云程分毫,唯恐他伤到哪怕分寸,因此只是拼命压下心头的怒气,他俯下身凑近鹤云程,与他的唇只相差分毫,他死死地盯着他的唇瓣,宛若那是恶狼爪下的猎物,忽而却又直视着他的双眼,“朕让他滚回寒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