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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菀放了手里分好的绣线,吐了吐舌头:“是啊……那日我给王爷倒茶,声音大了些,王爷抬头看了我一眼,就让我下去,虽然没责罚,还是把我吓了一跳,后来阮姑姑说若是王爷在看书,手脚都得轻快……可是,王爷每天,也太静了吧,我听其他姐姐说,殿下不是在看书习字,就是一个人坐着看乐谱一个人奏曲儿,那天朴真姐姐伺候,还赶上殿下去钓鱼,一坐就是大半天,可真是……殿下年纪轻轻的,怎的就这么冷清性儿的,简直和皇庙里那些和尚一般整天参禅苦修清心寡欲似的,从前也这样吗?”
赵朴真正在替云舟按着另外一边的缎子,听到花菀说到自己,抬头微笑了下,心里想起那日的遭遇,却是十分心悸。
丁香正在纳着鞋底,听到轻叱道:“你这孩子,又在这里编排主子。”
花菀微微吐了舌头,知道丁香为人和气,也不过是白提醒一句。
云舟笑道:“这不是总下雨么,等天晴了,王爷要练骑射,开宴会,府里就热闹了,到时候咱们可就没这么闲了……”
她迟疑了一会儿,轻声道:“有些事儿,说给你们知道也是个提醒,从前听几个从幼时就伺候过殿下的姐姐说过,皇后娘娘管得严,不许殿下和下人调笑狎昵,行为要贵重端庄,殿下从小就文静得很,不过刚开府出来的时候,外边规矩不比宫里严,王爷才出来,也还挺爱热闹的,常常带着文桐文竹几个出去看戏听曲儿什么的……后来出了个事儿,皇上皇后责怪王爷御下不严,纵奴太过,跟前最看重的文墨被杖毙了,那事后,王爷对下人,就没从前那么亲切和气了。”
赵朴真一怔,想起顾喜姑从前说过的秦王纵奴强抢民财的事,旁边罗绮也想起来了轻声道:“是听说那纵奴抢了百姓琴,引来御史弹劾的那事吗?王爷看起来这般温温雅雅的,不像是那等穷凶极恶的人啊。”
云舟忙摇头,压低声音道:“王爷那会儿才开府出来,才多大呢!
都是那起子小人,做了圈套,知道王爷好乐,引了王爷去看那好琴,等王爷夸了,便引了王爷跟前的文墨去买,文墨和王爷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很得王爷看重,一心想讨好殿下,被人挑唆着便带着人打了殿下名头去和人家买琴,弄了来给殿下说是花了钱买的,殿下也不知道,便收了下来,结果那起子小人就去京兆尹那边告了殿下,说殿下纵奴强抢,说是不肯卖的,王府奴才强行扔了点银子就抢了琴来,明摆着就是往殿下身上泼脏水,御史们闻风而动,风闻奏事,巴不得自己出名,可怜殿下当时百口莫辩的,你不知道文墨被活活打死的,死后连殓葬都不许,一卷破席扔乱葬岗去了,殿下难过了许久,从那以后,待下人,就只是淡淡了。”
一席话说完,屋里的丫鬟们都沉默了,也不知是物伤其类唇亡齿寒,还是想起了在宫里见过的窦皇后,知道宫里的贵人要惩治她们这些奴才,那的确都是一句话的事——而自己伺候的这个王爷,是当今的嫡长子,却不是太子,这也意味着他身处于漩涡之中,她们在他身边伺候,已经可以想见不会平静的未来。
正沉默着,却见阮姑姑走了进来笑问:“都在这儿呢?谁手上没大差使,又识字的?”
众人都笑道:“妈妈来了?”
丁香忙放了手上正在纳的鞋底站起来给阮姑姑倒茶,笑道:“妈妈快坐下来喝口茶。”
罗绮也放了正在描花样子的炭笔,笑道:“妈妈这是有什么差使需要咱们做的?要说识字,咱们多少能认几个大字,要是要做什么大文章,那可不能了。”
阮姑姑含笑道:“王爷今儿出府前吩咐,让我找个识字又细心的丫头,去帮忙整理书房的一些文书材料。”
罗绮眨了眨眼没说话,花菀已经心直口快道:“外书房?那边岂不是会遇见外客,王爷怎么不让文桐他们去理呢。”
阮姑姑却也脾气好,只解释道:“并不是绛雪轩那边的书房,是华章楼那边的旧书斋,那院子如今不通外客,收着许多圣上在潜坻那会儿就留下来的旧邸报、文书什么的,需得水磨功夫慢慢理了备查的,王爷从前就说爱那边的树荫和水廊。
今儿说天快热了,让人收拾了那边楼准备到时候去那边读书,正好把这些旧文书也给清理一番,文桐文竹几个时常要跟着王爷出门的,也不得便,王爷说了得找个识字心细的,一口气儿理完,分门别类整理好了方便以后查的。”
丁香皱了眉头,罗绮看了赵朴真一眼,含笑道:“听起来,倒是只有朴真妹妹这细致人儿才能做好这差使呢。”
阮姑姑看向赵朴真,赵朴真忙站起来道:“我曾在宫里嫏嬛书库当差,大概能试试理一理。”
心里却正中下怀,去理书,那正好可以不在秦王跟前当差,最好慢慢地他忘了自己,那才好呢。
阮姑姑笑道:“那最好不过了,你且和我来吧。”
华章楼果然有几株极老的槐树,树高冠大,可想而知夏日到必是浓荫深重,楼房内的厅堂还好,存放文书材料的房间却是年久未理,箱子里存放着一摞一摞的文书材料,外边架上也有大量的文书未曾归置,虽然有着防腐的芸草四处放着,仍是积了不少灰尘,闻着还有经年的霉味和尘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昏暗逼仄。
想来这些文书也并非十分重要的材料,只是皇家传统,敬惜字纸,不许随意丢弃文书,所以长年累月堆积在那里,竟是不少。
她翻了一些,发现很多都是邸报,还有一些是王府清客们给韩王爷的折子,韩王,正是今上在潜坻时的封号,他当时封地极贫瘠,又不受重视,折子里也并没有什么正经事,无非一些王府琐事和一些时文罢了。
赵朴真带了几个小丫鬟,让小丫鬟负责除灰擦尘,然后搬出那一箱一箱的文书材料来慢慢整理。
她原就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又有经验,竟是一个人慢慢将那些纷乱的邸报、书信、折子,按时间按类别,分门别类的整理过,甚至还另外用了玉堂纸,将书目一行一行的录抄目录,以待今后查询。
这是个水磨功夫,因为这差使,阮姑姑也免了她上夜的轮值,只让她专心理华章楼这边的书房,好好收拾出来,需要买什么只管开了单子来,她也就索性每日都过来,细细地收拾,还指挥着把楼里的房间都换了豆绿色的窗纱,青灰的帐幔,糊上雪白的墙纸,再挑了几样朴拙简单的摆件给摆上,屋内又全换了青绿色的蒲草席铺地,窗边苇编的草帘半卷,露出楼外绿意盎然的树影,不过数日,倒是把一幢小楼的精室收拾得洁无纤尘,明亮雅致。
其实按她自己的想法,必是不愿意如此简洁宽敞,但她在宫里伺候过,知道贵人们讲究风雅,俗物扰心,而秦王,又是个所在之地要求静、简、安的人,所虽然面上安静平庸,却对自己所在的地方有着极强的控制欲,有的东西必有秩序,所在的空间不容人侵入,她才到王府没多久,却莫名地知道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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