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纪筱心里一紧:「这……我可否用别的藏墨同太子爷换回那龙墨?那墨……」
浚仪正了脸色,立刻道:「青阑,你可千万别动这个心思,当真与太子爷起了争执,岂是可以轻易化解的?一锭墨而已,犯不着为了它得罪这位贵人,眼下漕运那桩案子还在太子爷手里,满朝文武谁不怕被这事扫下马去,你还要去往刀口上撞麽?」
纪筱睁大眼睛:「漕运贪污之案虽然牵连甚广,但与我何干?我为官三年,从未做过亏心之事,自是坦坦荡荡,又有何畏惧。
」
「唉,」知道他钻牛角尖的脾气又上来了,浚仪只得歎了口气,劝道,「是我多话了,你且别想那麽多,入席喝酒吧,宫中什麽奇珍异宝没有,太子他未必会看上你的旧墨。
」
纪筱犹犹豫豫地走入席中,却对饮酒玩乐都提不起兴致,扬起脖子只是看着殿後空荡荡的走廊。
过了半天,那个秋香色的身影终於重新出现在殿上,身後的近侍依然捧着那小匣子,纪筱刚要抒出一口气,却发觉延襄并未令近侍送还龙墨,反而是下令让身边近臣们挨个传阅起墨锭来。
墨黒微紫的墨被从匣子里取出,描金龙纹在琉璃灯火中灼灼泛光,如同活物流转,众臣子无论懂墨抑或不懂墨的都搜肠刮肚地称赞起来,挨个抚摸着那冰冷的墨身。
纪筱只得远远站着,紧紧咬住了下唇,看着那些沾着汗水酒渍的手指一一抚过龙墨,心痛得几乎快要晕过去。
宫宴的陈年佳酿自是醉人,加上明帝未曾出席,诸人更是没了拘束,宴刚过半,纪筱身旁的同僚就醉了大半。
他并未多饮,正满腹琢磨着如何去开口讨回龙墨,偶一抬眼,却见上座的延襄也酒意酣然,正被几名内侍搀扶着,似乎要退席而去。
纪筱心中一急,提起衣摆就出席追了上去,走到一半,一名老内监满面笑意地拦住了他:「纪大人这是要往哪去?」
「我……我有事要找太子殿下。
」
「哟,这可不巧,殿下有些醉了,这不,正要回宫休息呢,纪大人有事明日再说吧。
」
纪筱顿了顿脚,眼看着那群人已入了後殿,又总不能在这太子的寿宴上嚷叫起来,只得悻悻退後两步,向那内监道:「劳烦公公向东宫禀告一声,那枚龙墨若是殿下鉴赏完了,着人通知下官即可,下官自会来取。
」
老内监依旧满面笑意,笑纹如同僵在眼角一般,纹丝不动:「大人放心,咱家理会的。
」
自从浚仪送了那龙墨来,纪筱的床榻夜夜都被男人占着,就连纪筱忙於案牍公文的时候,他也是姿态撩人地倚在一旁,偌大的府院,竟是无处不在。
而这夜,纪筱独自回府,却是安静得不见半点声息,加上夜间微凉的晚风,更添寂寥。
待熄了烛火,躺到榻上时,少了耳边那些调笑的轻言碎语,一时竟不能入睡,纪筱活了二十三年,头一次知道了什麽叫做孤枕难眠。
接下来的几日依旧是翰林院里数不清的编修书卷相伴,太子那边却连一个还墨的音讯都没有,纪筱也曾想干脆豁出去上门讨要,却被浚仪好一通教训,说是如今多少人想给太子送礼还苦无门路,你还前去讨东西,未免太不给殿下留颜面了,又说当年你那麽些珍藏也没有这麽小气,如今竟这样小心在意,难不成那墨是有什麽特别的好处。
对着这一番问话,纪筱也只得苦笑支吾了过去,自己暗忖道,那龙墨也不过是缠着人胡闹罢了,着实没有益处,再说等他到了东宫,才算真正开了眼界,说不准寻到别的新奇玩意,早就忘了自己这个小小翰林了。
浚仪倒是守信,很快又寻了成色不错的墨锭送了来,纪筱却全然没有品评的兴致,晚间坐在桌案前执着新墨,心里徘徊不去的只是那雪白额头上淡淡的描金龙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