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时候,整个洛京城被爆竹震醒,周玦也不例外。
新的一年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府中园里所有的亭台楼阁榭轩的牌匾上都题上了字,什么流光榭、混世楼、烟波台、寄声阁、江海轩,各个都是不伦不类,偏偏一旁的幕僚都惯了溜须拍马,硬是把这些狗屁不通的名号都夸得文采盖世。
周玦笑眯眯地听他们阿谀奉承,低头运笔,狼毫如游蛇般在小叶紫楠留下干瘦枯涩的字迹——自赏亭。
幕僚们霎时静了下,又有其中最善于拍马的刘主事击掌赞道:“大人果然高风亮节,此匾额典出‘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大人不附庸世俗,超然世外,真乃我等楷模,不愧朝中林逋啊!”
其余众人纷纷应和,周玦脸上神色不变:“刘大人的意思是,本官孤芳自赏了?”
“不不不,大人为儒林之首、圣上肱骨,如何会孤芳自赏呢?”
周玦嗤笑了下:“去账房领点银子,你可以走了。”
不再领会噤若寒蝉的诸人,周玦拂袖而去。
方才那个刘主事不知道的是,倘若他刚刚换个答法,恐怕也不至于此。
好听的话,自降世以来还不知道听了多少,偶尔听些带刺的耿直的真话,反而会奉为警世箴言记上个几十年。
周玦至今都记得,他第一次看见秦泱的时候,那位新科状元郎脸红脖子粗地斥责他:“身为朝中官员,举止孟浪轻浮,成何体统!”
然后两人就会就着体统仪态的问题争执不下,甚至可以吵上一个时辰。
而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纵使自己留宿青楼花天酒地,秦泱也视而不见听之任之了呢。
周玦原先觉得他是觉得自己冥顽不灵说教无望,干脆放弃,现在看来,自己自作多情这个毛病怕是一直没改的掉。
人若是无所求,凭什么对你和颜悦色,百般热忱?
周玦冷笑一声,手中玉杯攥得死紧。
初六那日中午,周玦正对着府中的白梅发呆,玉漏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二公子,宫里出事了。”
周玦一惊,抬眼看他:“怎么回事?”
“方才皇上把太子打了一顿!”
玉漏上气不接下气道。
太子为史皇后所出,和周家毫无关系,周玦愣了愣:“为何?”
“听说是太子欺凌皇四子。”
周玦蹙眉:“结果呢?”
“结果后来顾大人赶过去,最后问出来是皇长子打的皇四子,然后逼着林昭仪对皇上说是太子动手。
然后皇上信了,拿剑鞘把太子狠狠收拾了一顿。”
别人的孩子不心疼,说到太子被打,玉漏竟是眉飞色舞,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简直就是胡闹!”
周玦起身,“速速更衣,我要进宫。”
走了两步,周玦顿住:“这个时候进宫,显得太……算了,取纸笔来。”
玉漏也拿不定主意,只站在他身后看着,周玦洋洋洒洒写了半张宣纸之后,玉漏惊呼出声:“二公子,为何?”
周玦冷冷瞥他一眼,他便霎时噤声。
周玦共写了两封书信,一封是去往宫中周妃处的密信,把她劈头盖脸地痛斥了一顿,其中说的最重的,怕就是最末那一段话。
“汝既为皇妃,应守妇则,然竟不知餍足,阴图储位,构陷储君,实乃自求祸弃。
伏惟周家,世受皇恩,永为贞臣,岂容此等奸佞不轨之事。
若汝迷而不反,自陷穷域,勿怪长兄无情,整顿门庭以清圣君之侧。
望汝详择利害,度势而行。”
另外一封则要惶恐许多,周玦郑重其事地给轩辕上了个请罪的折子,以管教不严自求责罚,甚至提出将皇长子送至江南普明塔院教养。
“圣上猜疑咱们么?”
玉漏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玦搁下笔,轻声道:“自三皇五帝始,名门望族有几个挺过百年的?想要子孙无恙,总要小心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