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塘长谈之后第二日,忘尘叟便以本来面目,带着足足五五二十五个箱笼往吴国公府求见。
等了两个时辰后,才有下人将他迎入府内,随即便等来了周玦的长嫂沈氏,对他好一番说教,什么吴国公府的规矩,什么相夫教子的本分,什么义兴周氏的门风……一番恩威并施后,沈氏便分了个偏院让他住下。
从此向来纵横江湖任自由的忘尘叟过上了生不如死的深宅生活——每日早上起身向吴国公及夫人请安,随即和一大家子一道用早膳,早膳后再被抓去教导吴国公世子武艺,紧接着再跟着吴国公出府,或寻僻静之处对弈,或寻江河湖海垂钓。
最为气人的是,沈氏竟提出纳彩中的长命缕须得他自己亲手编来方有诚意,硬是让忘尘叟在离开姑苏前赶制出来……
虽早有线报,周玦还是笑得前俯后仰,“难怪你这一去就无音讯了,原来是在向我长嫂学那妇工之道,那长命缕打的如何了,还不给为夫看看?”
忘尘叟无奈一笑,“总之我这数十日在江南当那孝子贤孙,竟比我生平历次遭际都要来的艰险。”
周玦抿唇笑笑,忘尘叟观他神色,低声道,“许是有周琦做了铺陈罢,我观吴国公神色,仿佛对男子相恋之事并不介怀……”
周玦摇头,“盛极必衰,我周氏有吴国公的爵位已是皇恩浩荡,我这个魏国公……没有人袭的最好,免得最后还坏了我君臣情分。”
忘尘叟嘲讽般笑笑,“这话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去,恐怕又得呼天抢地‘伯鸣,你不信朕’!”
“若是可以,我也想做个顾秉那般的纯臣,无奈……”
周玦并未说下去,忘尘叟却已是懂了。
但凡周玦活着一日,便一日得护着义兴周氏,更代表着江南豪族,不管皇帝对他有多信任,想起他时都不得不考量他背后的势力,若他不知好歹、挟权倚势,有多少风雨共济的情分怕也是要磨完的。
马车还未到圣和居,玉漏便来禀报,“大人,圣和居的雅间已被人订了,说是某位大人的烧尾宴,可要小的亮明身份?”
周玦眉头一蹙,忘尘叟却在一边道,“今日也算得上风和日丽,最适合游湖,不如订一桌席面送到画舫上去,国公以为如何?”
周玦瞥他眼,对玉漏点点头。
也不知忘尘叟的资财从何而来,不过一刻工夫,他二人便已对坐于一艘富贵雅致的画舫之上,甚至左右还有数名美人伺候。
周玦定睛一看,似乎还都是京中数得上的花魁娘子。
周玦顺手想揽过其中一人,却扑了个空,怀里却多了个精壮男子。
看着那张憨厚有余却实在称不上好看的面皮,周玦叹了口气,“数月不见,你却一直顶着别人脸孔,当真是不解相思,不解风情。”
忘尘叟笑笑,“也罢,待我更衣。”
说完身形一闪便进了内室。
有一歌妓巧笑倩兮,端了杯酒凑到周玦嘴边,娇声道,“久闻国公爷乃再世潘安,今日一见可不如此,姐妹们的心怕是收不回来了。”
那歌妓倒是大胆,就连一双酥乳都贴了上来。
周玦微微向后一仰,淡淡扫了一眼,那歌妓顿时如坠冰窟般连连后退。
“国公爷竟如此不怜香惜玉。”
忘尘叟掀开帘子出来,依旧是一身宽袍广袖。
周玦侧靠着船舷,放肆打量他那张俊脸,“本官早有家室,可不似忘尘叟游湖用膳都要美人相伴。”
忘尘叟摸摸鼻子,摆手让美人退下,“他们早已知晓我收心之事,今日如此行事约莫是怕你寂寞。”
周玦瞪他一眼,却不禁愣了愣——忘尘叟今日并未戴冠,只用根骨笄簪住一头青丝,还有几缕散落在耳边。
周玦禁不住起身,将他头发揽到耳后,细细观察那根骨笄,颤声问,“这骨笄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忘尘叟莫名其妙地扫他一眼,将那骨笄拔下,一头青丝如瀑般倾泻下来。
那是根再寻常不过的骨笄,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便是笄头成玄鸟之形。
“大哥字重明,小弟字凤仪,我字伯鸣,”
周玦从他手中取过那骨笄,“重明鸟、凤凰,与南方朱雀一般都是不死之鸟,父亲给我们起字这般,亦是对我义兴周氏的寄望。
你可知还有何鸟亦可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