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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握着李熙的手,感觉到他手掌冰凉,又复下了决心道:“帝王决断,若是事事均瞻前顾后,则何来王霸之气?你只管好好将养,莫要想这些,这与你无关。”
李熙笑道:“侄儿却是有一两全其美之计,既能让皇伯伯的旨意不被违背,又能不必处置谢相之女,安了谢相之心,此后更死心塌地为皇伯伯分忧,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仁熙帝一听倒是起了兴趣,问道:“哦?皇侄有何妙计?且说来听听。”
李熙道:“侄儿听说,那谢玉衡原有一孪生姐姐,在当年进京时遇刺堕车,生死不知,谢相这些年一直在寻找其下落。”
仁熙帝点头道:“这事朕也有所闻,当时谢祐为了北蛮入侵,你爹爹战死,朕急召他入京领军北抗北蛮,其家眷随后进京,却是遇刺。”
他面上表情缓和了些,却是想起了谢祐之前的累累战功以及多年的忠心耿耿,若是君臣决裂,甚为可惜这一段原可载入史书的君臣之情。
李熙笑道:“这赐婚旨意,大可落在这失踪的嫡长女身上了,只说当年赐婚旨意是下给这嫡长女的,侄儿原与那谢玉衡并未订婚,也就没有什么退婚不退婚的事情了,皇伯伯您说这事可不是两全了?”
仁熙帝愣了楞,笑道:“胡闹,当时谁不知这旨意是下给谢玉衡的。”
李熙笑了:“如今这局面,谁会不知好歹地蹦出来嚷嚷呢?大家心知肚明,两边都有台阶下,岂不周全?否则,君相不和,只怕此后多少魑魅魍魉都要跳出来了,皇伯伯您得花多少心思在这上头呢?”
仁熙帝初一听这话,只觉得孩子话可笑,结果细想了想,竟觉得这法子居然是目前最周全的法子,毕竟谢祐难得地为了女儿发了犟脾气,自己若是也对上,则君臣决裂就在眼前,若是轻轻放过此事,则今后皇家旨意,人人都可践踏,哪个对赐婚不满,便也去走走义绝桥,百姓争看热闹,皇室尊严何存?自己帝王尊严更是不容践踏!
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圈,看了看李熙,又为难道:“只是那孪生女儿只怕多半已是死了,岂不是委屈了你?若是之后再娶妃,则继室门第,要差上一等。”
李熙笑道:“皇伯伯,侄儿这残破身躯,也只有皇伯伯不嫌弃了,便是成了婚,也难以圆房,不管娶哪个重臣之女,都要让人腹诽,对皇伯伯只是不好。
再说了,女子好不好,原就不在门第地位上,性格人品才是最重要的,您说是不是?您且下了口谕,让侄儿负责,大肆寻找那失踪的谢相女儿,待过上几年,事情渐渐淡了,那谢相女儿若是当真找不到了,您再给我指个家世清白,性格好,长得又好的女子便是了,您说如何?”
仁熙帝想了想,心中下了决断,说道:“皇侄所说甚是,便依你说的办了,你也莫要费心力,御医说了你需少思少虑,你却整日里费心,如何能病好?那叶默存上次列的药单,我已是张榜天下,重金购药了,这次谢祐去西华国,听说也带了一味雪茯苓来,待药配齐,给你治好,这天下的女儿随你挑!”
李熙舒了一口气,解决了这单事,心情愉悦起来。
——
谢府内,丞相夫人崔氏正在玉衡床前落泪,儿子谢开阳在一旁低声安慰,她却只是皱眉不展。
女儿瞒着家里去走了义绝桥,双脚被铜钉所穿,鲜血淋漓,大夫说了需得将养许久才能行走,所幸并未伤到筋腱,否则只怕今后连习武都难。
而丈夫谢祐刚从西华国出使回来,府内都还没回,听说了女儿的事情,已是直接进宫去请罪去了,却是不知结果如何,此事这些日子在京城内传得沸沸扬扬,人人都在揣测皇上会如何处置,是当真按义绝桥的规矩,退了婚,将自己的赐婚圣旨收回,还是勃然大怒,治谢家一个抗旨不尊的罪名?
谢祐劳苦功高,深受今上宠信,而今上登基十数年,举措常常大出群臣意外,竟是个喜怒难测的性子,因而这一次大家都不敢妄测,静观其变。
玉衡身上仅穿中衣,脸上雪白,看着崔氏哭,知道此次自己瞒着家里人做下此事,让阿娘担心了,只得宽慰道:“阿娘您就别担心了,皇上又不是不讲理的,义绝桥是高祖定下的规矩,我看爹爹说了皇上乃是一代明君仁君,怎么会不许?爹爹去请罪,不过是做给其他群臣看的,我看皇上这么许久没下旨撤了我们的婚事,定是在等爹爹去跪求,顺理成章的有个台阶哩。”
谢开阳尚年幼,听到姐姐如此说,也附和道:“可是,我在学里也直听说世人盛赞,今上乃是一等一的仁君,定能体谅爹爹和姐姐的苦衷的,戏里不都这么演的,皇上赐婚于有情人,让有情人终成眷属。
可知天子也是明理的。
崔氏只是无奈,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唯有她这个枕边人,才知道世人眼里皇上第一宠臣的谢丞相,私底下是如何的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奏章都是反复改了又改,甚至睡到半夜会忽然起来,重新全抹掉重新写,殚精竭虑如此,早早头发便已花白,是自己去找了靛蓝草来,瞒着人自己亲给他重新染黑的,今上根本不似表面看的如此温和仁厚,那御史台三院之首,哪一个不是皇上的亲信,朝中一些以酷烈闻名的官员,人人闻风丧胆,殊不知不过是替皇上担了恶名,皇上只专心做那仁君呢?
然而事情已经做下,玉衡年幼无知,自己如今多说无益,不过让孩子白白多添了惶恐害怕,这几日自己夜夜都不能入眠,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这样的恐惧,哪里舍得让孩子体验,她拥着玉衡,愁眉不展。
正替玉衡吹药之时,忽听到院子门被人推开,声音颇大,她正皱眉想哪里人这么没规矩时,外头窗口下立着的玉衡的大丫鬟青虹、龙渊忽然齐声喊了句:“老夫人。”
崔氏心中一惊,知道是谢老夫人从老宅赶回来了,谢家乃是大秦有名的世家,原世代居于玉京辖内璠阳县内,谢祐早年丧父,谢老太太独自抚养二子长大,谢祐当年中了探花后外放在凤州,家里唯有幼子谢炜服侍谢老太太,谢祐在凤州因凤州知州做媒,谢祐与自己成了婚,当时老太太也带着谢炜过去参加婚礼,唯记得是个十分严肃古板的老太太。
后来谢祐回了京,谢老太太也曾入京在丞相府住过一段时间,却因自己伤了身体一直不再有孕,谢祐又一直不肯纳妾的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谢祐居中调停,也颇为疲惫,到底亲母子,谢老太太也不想逼迫儿子太过,崔家却也是大秦世家,闹僵了也不好看相,索性回了璠阳,来个眼不见为净,两边也相安无事数年。
如今此事才出,谢老太太便匆匆忙忙地进了京,显见是知道了此事,只怕今日不能善了,偏偏谢祐不在府中,她心中一时也忙乱起来。
却仍是站了起来,迎出门外,只看外头,二叔谢炜已是扶着谢老夫人进了来,谢老夫人脊背挺直,修眉插鬓,带着凛然杀气,嘴角两边刻着令人敬畏的八字纹路,嘴唇紧抿,眼眶微红,双目炯炯,显然怒气正盛,另外一边却有个少女扶着她,面似梨花,腰如杨柳,穿一件半旧半新的元色窄袖小祆,外罩月白罩衫,下系天蓝裙子,相貌与谢炜有七八分相似,想是谢炜的唯一的嫡女谢天璇了,三人身后跟着几个仆妇,一行人气势汹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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