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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一拨学生是曾经参加过文革的红小兵,干过让老师从课桌底下爬出教室的事。
一向自以为红卫兵是天下第一,老子天下第二。
又正逢北京的黄帅率领全国学生反师道尊严。
听说来了个新老师曾庆璜,就准备给他一个下马威。
曾庆璜在铃声响过之后出现在教室门口,他没有贸然推开半敞的门进入教室,而是用教鞭将门轻轻顶开,让门框上悬着的扫帚和撮箕叮铃当啷掉在地上。
他跨过这一堆可笑的东西走上讲台,双手在讲桌两头撑开,举起严肃的眼睛,缓缓扫视课堂,然后,用一种在居仁里没使用过的深沉厚重的语调说了话。
“我,曾庆璜,一九五二年毕业于湖南大学中文系。
优等生。
曾在市一中任教。
因犯政治错误下放农村十数年。
离了婚。
也算是半生坎坷饱经风霜。
我之所以对你们如此坦率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也有一颗真诚坦率的心。
我愿与你们做知心朋友,战斗在同一战壕。
“从现在起,不愿听我讲课的,请出去,我决不向任何人反映。
愿听我讲课的,日后请大家和我共同努力。
好。
给你们两分钟考虑。”
两分钟过去了,没有学生离开教室。
曾庆璜露出了一种特别亲切的笑容:“谢谢!
谢谢你们我的战友!”
“哗——”
教室里掌声雷动。
师生表情就像江湖好汉遇上了江湖好汉;女生则流露出对男性魄力的崇拜。
曾庆璜教书果然有他的一套办法。
第七节
曾实在祖国山河间串联了一圈之后就不再和居仁里的孩子们玩耍。
他在远游之前还和我们互相借阅《孤坟鬼影》、《林海雪原》、《青春之歌》、《红旗谱》之类的小说,回来后己对一般小说不感兴趣,经常捧一本封皮为紫药水颜色的《微积分》。
他宣称:“文学是谎言而数学是真理。”
在曾实串联的第二年他姑奶奶去世了。
死于严重的营养不良。
他姑奶奶临死只一个要求:见见曾实。
曾庆璜只有假装出去拍电报。
曾庆璜在邮局买张电报单填写了之后揣在口袋里带回来,让老太婆摸电报单。
老太婆便在等待曾实的回电中溘然长逝。
曾庆璜戴着口罩清理了老太婆充满霉豆渣味的房间。
所有用过的东西老太婆都收拾在自己的身边,她的一张大床因此而变得比单人铺还狭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