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珍眉目生得肖似曹氏,惟独嘴唇,大抵是随了父亲,丰润饱满,即使表情严肃,嘴角也仿佛微微带笑。
曹氏见女儿进来,眼里露出笑意来,朝亦珍招招手,“珍儿。”
亦珍三两步走到母亲床边,伸出双手,将汤婆子手里端着的饭碗接过去,“汤妈妈也去吃早饭罢,母亲这里,有我伺候。”
汤妈妈看了曹氏一眼,见曹氏没有反对不悦之色,这才行了一礼,“夫人、小姐,老奴先下去了。”
亦珍在母亲床榻前,亲手伺候母亲曹氏用过早饭,又从母亲床头的黄花梨木夜壶箱上取过茶盅,自茶壶里倒了一盅温水,伺候母亲漱口。
曹氏漱完口,以绢帕印了印嘴唇,然后伸手摸一摸女儿乌黑油亮的头发,慨叹:“我家珍姐儿长大了,会照顾人了。”
随后从枕头下摸出一只绣着卍字纹的荷包,交在女儿手里。
亦珍捏在手心里,感觉是一荷包铜钱,“母亲——”
曹氏轻轻将她的手合拢,包住亦珍的手,“娘亲既答应了,让你同汤伯一道去茶摊,总要为你考虑周全。
这点钱你带在身上,若收摊收得早,回来时,买点自己喜欢吃的、玩的。”
又以手背熨一熨女儿嫩豆腐似的脸颊,“去罢,免得赶不上,又要等明天了。”
亦珍蹭了蹭母亲的手心,这才从床榻前起身,“母亲在家,好好休息,我这就出门去了。”
曹氏望着女儿的背影,眼里的笑意渐渐变得凝重
☆、第二章一盏清凉(2)
亦珍跟在汤伯身后,出了门,正好遇见邻居杨家的小名宝哥儿的独子杨登科。
邻居杨老爷是县里颇有才名的举人,曾考出过乡试正榜第三的好名次,可惜会试落了榜,家里为供他读书,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杨老爷也不是那迂腐死板的,见事已至此,总不能叫家中老父老母沿街乞讨,遂罢了争取功名的心思,回到松江。
杨老爷回乡以后,娶妻生子,在西林禅寺前头的庆云桥不远处,开了间书肆,一面承了西林禅寺的生意,印制经书,一面又托商旅自京中带来最流行的话本,印刷成册,在书肆中售卖,生意十分兴隆。
杨老爷发家致富,心思便活络起来,先后纳了两个妾,接二连三地生了四个女儿,却始终只得宝哥儿一个儿子,因而如同眼珠子般宝贝着。
宝哥儿比亦珍还小一岁,如今在县里的云间书院上学。
看见亦珍,嘴里含着一块玫瑰松子仁粽子糖,白白胖胖敦、敦实实的宝哥儿,如同一只穿着团花云纹藏袍的球,跑了过来。
他母亲治家极严,家中几个姨娘庶女,轻易不得在他跟前走动。
是以他闲来无事,总爱隔着院墙,同亦珍说话。
只曹氏觉得自己一个寡妇,带着个女儿,偏居于此,若是引起不必要的闲言碎语,恐怕有损女儿亦珍的闺誉,故而对她耳提面命,少隔着墙搭理宝哥儿,免得惹麻烦。
亦珍倒没想得那么多,只有一日偶然听见汤妈妈和上门送鱼货的船妇闲聊,说杨家家业不是县里最大的,规矩却丝毫不比方员外家少。
哪家小姐要是给他家做媳妇,碰上杨涂氏这样的婆母,真真苦也苦死。
小小年纪如亦珍,都听得出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来,这才暗暗佩服母亲曹氏有先见之明。
宝哥儿哪里晓得这中间的曲折,这会儿一清早在弄堂里碰见亦珍,大是欢喜,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前来,一边在宽大的袖笼里摸来摸去,一边问:“珍姐儿,这是上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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