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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八月半,松江府的天气便一天凉过一天,晚间睡觉,倘开着窗,便觉得冷飕飕的。
偏亦珍一向爱留一扇支摘窗开着,说是通气用的。
亦珍抬手摸了摸鼻尖,只略略觉得痒,通身上下并不觉得不舒服,便摇了摇头,“倒是不曾。”
汤伯却不放心,“小姐还是回家去喝碗热姜汤,歇一歇罢。
反正今儿生意也不忙,老奴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夫人这段时间身体将养得有起色了,别再把小姐累得病了,到时候以夫人的脾气,哪有在家里歇着不理事的道理?汤伯怕好不容易夫人养好身体,这样一来又要前功尽弃。
遂向招娣使了个眼色。
招娣只是老实,却并不笨,接了汤伯的翎子,对亦珍道:“小姐,不如奴婢先送您家去罢?”
亦珍一句“我自己回去便好”
在嘴边转了一圈,终归还是咽了下去。
虽然她不过是小门小户人家的闺女,为生计之故在外抛头露面,但终究不能放肆,独自在外行走。
故而亦珍点点头,“那我和招娣先家去了,辛苦汤伯了。”
汤伯连连摆手,嘴里迭声道“不敢当”
。
亦珍领了招娣,出了茶摊,一路慢悠悠往家去。
弄堂里有馥郁清冷的桂花香气,隐隐传来,昨夜方下过一场细细的秋雨,空气中犹似带着一股子缠绵的雨意。
景家堰弄堂两旁屋檐下头,未见着阳光处,青石台阶上仍湿漉漉的,昭示着秋雨曾经来过的事实。
亦珍身上披了件豆绿绣月白玉兰花的缎子面儿斗篷。
豆绿色缎子面儿是曹氏从自己的樟木箱子里取出来的压箱料子,又亲手剪裁,由汤妈妈一针一线做的斗篷。
恰衣服做得的那日,英姐儿来家里玩儿,见着亦珍的这件新斗篷,当下央了亦珍,带回家去。
隔了数日送回来时,上头已经绣了累累缀缀的月白色玉兰花,或含苞待放,或缓缓盛开,每一朵都栩栩如生,仿佛能听见花开的声音。
亦珍自英姐儿手中接过斗篷时,眼中充满惊喜与赞叹,“英姐儿,这是你绣的么?真美啊!”
“珍姐儿喜欢么?”
难得豪爽英气的英姐儿脸上露出些许羞赧之色,“我娘说若珍姐儿你喜欢,我才算半出师了。”
亦珍将斗篷捧在胸.口,大力点头,迭声说:“喜欢!
真的!
这玉兰花绣得极精致逼真,恰如深园锁清寒,百艳皆不见。
寂寞娉婷展玉容,不惧风尘辗。”
英姐儿听了,脸上绽放出灿烂笑容,握了亦珍的手,“谢谢你,珍姐儿!”
“该是我谢谢你才对。”
亦珍对英姐儿道。
英姐儿在努力学习母亲顾娘子的刺绣绝技,为她在佛前许下的心愿而认真努力。
她也要向英姐儿看齐,为了自己定下的目标而全力以赴。
两个花一般年轻的女孩子携手相视微笑。
这几日天气逐渐凉了,亦珍外出,总穿着这件豆绿绣月白玉兰花的缎子面儿斗篷。
果然每每路上都有人将视线投在这件斗篷上头,久久不去。
亦珍暗暗想,她也别无余力,只能这样给英姐当块活招牌罢。
亦珍与招娣过了卖条头糕的铺子,正待往家去,倏忽自条头糕铺子里,走出个穿盘领葛紫团花长袄,花布马面裙的精瘦婆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