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松江府内一时议论纷纷,都说这两个小娘子是有造化的,一个认了丁娘子做祖母,从今往后便是只学得丁娘子一手绝艺的十之一二,也够她吃喝不愁一辈子了;另一个本就是富商家的大小姐,如今认了从四品恭人季夫人为义母,这往后怕是要贵不可言了。
在这样的议论声中,到了腊月二十,官府开印办公,老爷们纷纷将积压的公文处理了。
要进京赶考的举子们也三五成群地结伴往衙门去,换了路引,好离了家乡去往京城赴考。
方稚桐与霍昭查公子三人换罢路引出了县衙,查公子吩咐小厮将路引收好,长叹一声,“谢贤弟想是不会同我等一起上京了。”
霍昭点点头,“谢贤弟的身子你我是知道的,怕是没法似我等一样,马不停蹄日夜兼程。”
方稚桐微笑,心里想的却是旁的事。
查公子见了,拿胳膊捅一捅他,“那余家小娘子倒是个不简单的。
不但认了丁娘子做义祖母,还做下一桩你我想都想不到的事来。
为兄开始佩服余家小娘子了。”
说着从袖笼里取出一本薄薄的刻本来,朝两人扬一扬,“看看我在杨家的书坊买到了什么?”
查公子手里拿着一册崭新的《美馔集》,隐隐还透着墨香。
霍昭取过来翻了翻,不由得微笑,将集子递给方稚桐,“方贤弟,你可以安心上京了。”
方稚桐不明所以地接过美馔集,翻开一看,只见目录上头,清清楚楚地印着一排菜名儿,梅汁山药糕,清蒸蕈菇酿鹌鹑,竹荪排骨汤,黄芪枸杞炖老鸽更珍馐馆的菜色,上头一应俱全。
方稚桐合上美馔集,忍不住抚掌而笑。
当秘密不再是秘密的时候,觊觎秘密,想独占秘密的人,大抵连死的心都有了罢?
万老板看着手里的美馔集,将之吞了的心都有了!
这是他好不容易从徐得秀手上得来的秘籍抄本,为此他才能在人才济济的御膳房里脱颖而出,受到尚膳监总管太监的赏识,自然这其中不仅仅是菜烧得好起了作用,然则没有这册抄本,他绝不会被贵人接二连三地赏赐,攒下丰厚的身家。
当年师傅留着一手没有教他的绝活,如今在他眼里,不过是雕虫小技。
徐得秀的这本秘籍,简直如同在他眼前打开了一扇通往易牙之道最高殿堂的大门。
所有曾经在学徒时挨过的打,受过的骂,忍过的委屈,在他翻开这本手抄本时,悉数烟消云散。
他凭着它,出人头地;凭着它,娶妻生子;凭着它,衣锦还乡。
可是现在,他引以为豪,视以为傲的,只敢在暗夜里独自取出来,慢慢品味琢磨的,连妻儿都不曾见过的秘籍,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被公诸于众,搁在书坊的架子上任人取阅!
万老板想掀桌子咆哮,可到底还是忍下来了,问两个徒弟,“你们把所有的美馔集都买下来了?”
高个儿徒弟摇摇头,“店里的伙计说,查公子买了四本,他们东家自己带了两本回去,对个儿那家——”
他朝未醒居方向扬了扬下巴,“也买了好几本回去……”
“把书放下,你们都出去!”
万老板猛地抬高了声音道。
两个徒弟赶紧躲了出去,在偏厅外头对望一眼,各自揣了一本美馔集,打算一个人得空时慢慢琢磨。
万老板独自坐在玉膳坊后院的偏厅中,双手慢慢地捂住面孔,泄了气似地萎顿在交椅里。
那个意气风发,打算还乡大展拳脚的万金贵,蓦然苍老成了个寻常的中年男子。
他想不出谁会做这种事。
曹寡妇母女?
万老板摇头,这母女俩就靠着馆子赚钱糊口呢,怎么会把自己的看家本事公诸于众,弄得街知巷闻?
那还会有谁?
万老板放下手,眼光缓缓地转向未醒居的方向。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