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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太太年轻时候有一颗慈悲心,在没嫁给严启瑞之前,在没生严子陵之前,在她还是娄家七小姐的时候,她对身边所有人都好得没话说。
娄家二老念她孝顺,兄弟姊妹夸她和气,就连家里的下人也愿意帮她白跑腿,只因她这个人行事极豁亮,一是一,二是二,从不平白冤屈人。
有了好处又大方,这话说的,娄家上下,谁还没受过七小姐的恩惠哩?
可现在不行了,物是人非,什么都不行了。
严太太转喜为悲,忽而眼泪落了一脸。
腰间那一处刀口疼得她睁不开眼,但她却又突然找回了多年前的菩萨心肠似的,冯曼挨着她,又哭又笑,她还伸出手去替往日恨毒了的儿媳妇擦眼泪。
她轻声问:“好孩子,疼么?”
冯曼难受得说不出话,严太太用捂过刀伤的手替她擦眼泪,反糊了她一脸的血。
血和泪混在一起,怎么会不疼呢,简直心如刀绞。
死了的那个毕竟是她的亲生儿子,哪怕那是个注定短命的孽种,但她身为孩子的母亲,不管怎么说,哪怕做样子,也应该悲痛欲绝的。
所以冯曼放纵疼痛在她浑身上下蔓延,最好是痛惯心膂,这样,她至少还认为自己是个五感俱全的活物。
但凡痛得受不了了,她就把刀刃再往严太太身子里轻轻摁一摁,不一定要杀人,单纯只是兴致勃勃地操弄一种关涉生死的把戏。
严太太疼得嗷嗷叫,还是只重复那一句话——“好孩子,疼么?”
她们一面疯癫,一面和解,就这么简单。
她们打心眼里明白,在严家,在整个世界,女人之间的战争是最无用的。
她们也是没办法了,仇恨终究需要宿主,谁让无凭是更大的痛苦呢。
医生是后来才来的。
晚上等严子陵回来,王颐已经把一切都料理好了。
严太太的伤,医生上门来做了包扎止血,只说可能会落下后遗症,直不起腰什么的,但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二少奶奶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也请医生帮忙打了镇定针,现下正在床上躺着,留有小丫头在一旁端茶递水。
活人的事讲完了,王颐自然而然把话引到死人身上。
“外面的人问起来,就说是病死的罢?左不过那孩子从生下来就病恹恹的,说夭寿也有人信。”
她坐在梳妆镜前说话,耳坠子扔得东一只、西一只,显然是心烦意乱。
子陵就站在妻子身旁,顺手捡起七零八落的首饰,一一归置后,才说:“就这样办罢,连个寿数都没有,不过打口棺材的事。
改天我问问永安公墓那边,看有没有合适的墓址……总归是咱们做兄嫂的一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