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不能肯定地回答自己是否爱过安妮。
倒不是说,因为现在被她抛了自尊失落不肯正视失败。
事实是,他还来不及考虑这个问题,就发现深陷泥淖,所有的挣扎都是徒劳。
他们是在一次宴会上认识的。
她的家境有点复杂。
她的父亲是印尼一个富商,母亲是上海人,但是她跟他们都没有血缘关系,明白地说,她是被收养的。
再明白地说,她的养父母没有生育能力,不得不领养一个小孩以掩饰家庭的不完美。
她在美国读书,学业平平,至今他都不清楚她拿哪个学校的文凭,但一口纯正流利的英语和出众的美貌,足能够支撑她在上流交际圈内混下去。
第一面,她被众星捧月,他在人潮外远远旁观,对她可说除了觉得漂亮没有其余印象。
但出乎他意料,几日后居然接到她的电话,她用一种不容拒绝的语气请他过来陪陪她。
他赶至酒吧,看到她独坐一隅,黑色紧身的小晚礼极其危险地暴露着身材,一双墨绿色的泪滴型耳环在光线中暧昧地扫来扫去。
每个路过的男人都将目光黏糊糊地贴在她身上,但她熟视无睹,或安之若素,翘着二郎腿,抽一支烟。
拿烟的姿态无疑很美,一双眼可以称得上烟视媚行。
她也没抬头,却知道他已来。
指指身旁的吧椅,说坐。
然后打个响指叫服务生为他要马蒂尼,加冰加橄榄。
他问她何以挑选了他。
她说,那晚就他没跟她搭话,她据此判断他是个好人。
她说到“好人”
两字时眼风斜斜地瞟了瞟他。
他觉得这很荒谬。
但是没有办法招架她眼底的波光。
她很能劝酒,他自恃酒量不错,就陪着喝了一杯又一杯。
她好像很坦诚,才第二次见,就对他把身世交代。
“……我在家里就是一件摆设,以此象征父母婚姻美满,其实他们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
我妈咪是为了钱才嫁给大她20岁的我爹地的,直到入洞房,妈咪才明白,她在得到体面的生活的同时也永久丧失了另一份乐趣。
生活大概就是这样不能事事如人愿的。
我妈咪守了几年,自然熬不住了,她回了上海,找到了当年那个被她抛弃的初恋,那个初恋已经结婚,妻子下岗,母亲患有尿毒症,生活捉襟见肘,他于是作了她的情人。
这样的关系因为金钱的介入没维持几年就分崩离析,当年的感情也就此变质。
妈咪又找了别人……我跟着妈咪,看够了这些男欢女爱,说来说去,不过是欲望和金钱,感情是最次要的。
“我在家里的地位说不上高,用人、司机都知我是领养的,家产也轮不到我继承,对我也谈不上恭敬。
因为如此,我心里失衡,只要寻到一点纰漏就会狠狠教训他们,他们也越发地对我敬而远之。
我开始跟男人交往,为了宣泄,也为了寻找保护。
后来,因为惹了点事,我爹地把我送到了美国。
美国真是自由的国度啊,我发誓我再不回去。
我知道我漂亮,就把这种资本运用到极致,我并不缺人爱,也不缺钱,但是我总觉得很无聊,觉得自己好轻,好像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被上帝召回去。
我这么生活肯定很亵渎上帝的戒律……我很想信教,找个依托,但是我知道我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