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
“又干什么?”
“没什么。”
喉头有东西涌动,崔真真敛下眸,侧头望妈妈的脸。
桃心形的脸,从额头、眉毛、眼睛到鼻子嘴巴,视线如画笔描摹。
最后一步。
“妈妈,我爱你。”
“祝你开心。”
祝你,平安,健康,富足,开心。
祝你夺回自己的意志,掌控自己的人生。
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
又来了,那股奇怪的感觉,崔明珠高高抬起一条腿,同时再次似有所觉,猛然朝一旁侧目。
然而伴随腿脚落地,她的记忆,她的情感——除夕夜与女儿不欢而散的委屈羞愤、搬新家那天躺在女儿腿上所感受到的柔软;
曾经叫骂着让女儿全力奔跑、不清楚为什么每年总有一天固定的日子控制不住自己花钱,买一些古怪不值钱的东西回家,最后只能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女儿。
那丫头第一次学会烧菜,踩着板凳,脚尖踮得高高的,拼命翻动锅铲。
第一次会走路,两条腿哆哆嗦嗦磕磕绊绊,没走两步就摔了个大跟头。
第一次说话,她叫妈妈。
第一声啼哭,尖利嘹亮。
崔明珠一度谎称自己不记得,可她认为自己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夜,男人弃她而去,她羊水破了,下面湿淋淋的、一路走一路求别人帮忙送她去医院。
拜托你了,拜托,好心人,她反反复复地合掌、恳求,据说直到手术台上仍旧在重复:帮帮我吧,我要生女儿了,带我去医院,我知道是个女儿。
我知道的,没为什么,我是她妈,我知道她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
生孩子就像死了一回,她痛啊。
她的妈妈不在,爸爸不在,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痛了不晓得多久才生下一个血脉相连的玩意儿。
那天晚上,她想到自己身无分文,她再也不回去了,没脸,没人肯接纳她的,一个跟着男人私奔、没结婚就生下小孩的贱女人。
她想死,死比活一了百了,双眼一闭往下一跳就结束了。
她的女儿也得死,她想,谁叫她害她。
她不是她的女儿,她是那个男人的女儿,长大以后肯定跟男人一样丧尽天良、满嘴谎言。
她不能叫世界上再多一个害人的人,于是硬生生从病床上爬下来,抱着小孩登上医院顶楼,身后一条血红色蜿蜒的路。
她是要死的,母女俩一起死,最后却没死成,说不准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