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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武宋才十七岁,眉梢眉间尚有嫩气,叫他阿九时眼角总是带着笑意。
为了度日,她到处打勤劳,早出晚归,今儿去帮人洗衣裳,明日去帮人洗碗。
无依无靠,却大有颜色的人儿很快就成了个香饽饽,一不小心就被那些油眼的贼丑生盯上,若当年他没有寻着她的踪迹来到苏州,后果不堪设想。
“诶,管是什么虎,遇到了再说。”
一声阿九,颜九儒忽然有些后悔,当年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叼着颜喜悦翻山越岭偷偷跟在武宋身后,然后还被眼尖之人发现了。
如果不是这样,或许武宋会有更好的生活。
颜九儒叼着颜喜悦到出跑,见者以为老虎下山来叼孩儿了,可怜那个孩儿还在襁褓中,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要被活生生吃掉肉骨,越想越可悲,也怕日后老虎再下山叼孩儿吃,于是苏州里孟浪的男儿结成一队,拿刀持棍,有着好汉上梁山的气势,嘴里说老虎无情,要生擒来扒皮。
那时颜九儒一边偷偷照顾颜喜悦,一边在米铺里做长工,和武宋尚未成婚,但相识了半年,之间渐渐有了暧昧与情意,情意正浓时,武宋要走水路去故地给已故的爹娘扫松。
这一去就是半个月,对颜九儒来讲真是度日如年,他舍不得分别,本想跟着去故地,可要照顾病怏怏的颜喜悦,只好叼着颜喜悦随在后头,远远见上一面心里便十分满足。
谁知会被人发现,等他知道有一群好汉要来活捉他这只老虎时已无退路,也无处能躲藏了,他只能变成人形,从容淡定地抱着颜喜悦和气势汹汹的好汉们见面。
看着好汉们手里拿着的工具,颜九儒汗流浃背,怕是差一步他的皮毛就要和肉分离了去。
好汉们看着一个身形颀长,但面容俊秀的男儿抱着个孩儿出来,扭过了头,面面相觑,颜九儒还没想好怎么解释手里的孩儿,正焦急之际,当中忽然有个人用极粗犷的声音说了一句:“好汉哪里来?竟能孤身一人入虎穴,将个孩儿囫囵救出来!
吾等好生倾佩。”
这话说完,山林里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好汉们管着个面生的男子叫英雄,称好汉,在米铺做短工,在才人书会里替人写戏写曲的颜九儒稀里糊涂当了英雄好汉,当究问如何从虎眼下全身而退时,他只能摸着下颌,不伶俐地说一句:“大概是……用智慧?”
如此敷衍的支对,好汉们倒也觉得妙,掌声更响了:“今日一事,若让达达人知道,他们的脸皮可要掉一层,谁说读书无用也!”
颜九儒无可置喙,被误会也好,省得他去想理由解释了。
后来有人又问他姓甚名谁,他报上姓名。
姓名一说,掌声再来:“颜公子不愧是写戏曲之人,性格稳重,礼数撑达,名字取的也实在是妙,妙也。”
为何这般说?因为在蒙古人的统治下,人分为十等,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匠,八娼,九儒,十丐,九儒十丐,老师与读书人的地位竟只比乞丐高一级,汉人推崇的儒学备受抵制,而一个读书人将“九儒”
作为名字,心胸何其广阔,似有反讽之意了。
颜九儒听着夸奖之言,嘴角抽了几抽,没有成精前,他无名无姓,在家中排行第九,朋友亲人管他叫小九、阿九,成精后取“儒”
为名字,只是觉得顺口,念着有雅气,哪里是在反讽那些达达人。
不过他没有解释,误会便误会吧。
好汉们上山以前没想过老虎口中的那个孩子是能喘气儿的,孩子救出来了是一件好事,可也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因为苏州里没有一户人家说丢了孩子,换句话说这个孩子或许不是苏州本籍的,也有可能是是被人丢弃了,亲爹娘不肯来认领,毕竟女娃儿被丢弃的事并不少见,有时候河里头也能看见毫无生气的女娃呢。
一点大的病女娃是穷嫌富不要的,穷哈哈嫌她有病,不能活几天,养了浪费粮食,养大了还要和水一样泼出去,得不偿失,而富贵人则觉得她不吉利,被老虎叼走还能活下来,怕是个不祥之物。
虽然在一开始颜九儒嫌弃过这个孩儿,但如今见她被人人嫌弃,心里头不好受,没人愿意养,而孩子又是他“救”
出来的,在武宋回来之前只能先好好养着。
武宋扫松回来的那天,颜九儒抱着孩儿去见她的路上十分忐忑不安,不知她会不会嫌弃这个病孩儿,若是嫌弃,这场风月或许要断开了。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就算风月断开,他还可以偷偷摸摸守护她,当初修炼成精只是想报答那份恩情,只要她日后无病无灾就够了。
武宋在回家的路途上便已听说了颜九儒从虎口里救出一个孩儿的事情,刚到家不久,颜九儒满脸通红,抱着孩儿向自己跑来,她先是一愣,但之后没多想便抱过那个孩儿,抱在臂弯里轻轻晃着,笑着哼曲儿逗弄粉团似的小东西。
孩儿的身上散着一股奶腥味,白白净净的一张小肉脸,又润又嫩,两只滴溜圆的眼笑意宛然,令人怜爱,她仔仔细细觑了一番,说道:“仔细一瞧,她的脸蛋儿和猫儿有几分相似……我想她日后一定是个吃喜的水扑花儿。”
武宋这句话说完,孩儿痴痴笑起来,笨拙地挥舞起小手,似要摸她的脸,但是手臂太短,摸不着,于是她低下头,偏过半边脸让两只小手来触碰。
摸到脸后,孩儿兴奋不已,两条腿蹬了几下,笑声颤颤的。
一是因为跑急了,二是心里格地地紧张,颜九儒大口喘着气,看着武宋说道:“武姑娘,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