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沿着水湾走不上半里路,就到了镇山村脚。
继续往前,走到半岛西边的沙嘴,有一座简陋的码头一截伸向河中的石栈桥。
那里是进村的正道。
码头没有泊着船,也没有等渡船外出的村民。
“小心进村,打枪的不要”
尽管没了脚力,有我帮忙背包,陈新的担子减轻不少,还有心情开开玩笑。
“太君,还是先拜一拜寨神吧,保佑你不要碰上八路。”
离水边稍远的高处,耸立着一座孤独的小庙。
与其说是庙,不如说是一个稍大的神龛高宽不过数尺,台基垒砌严整,石顶浮雕逼真,四角探出飞檐,供奉一寨之神。
地上寸草不生,尽是残损的石板岩材,使那小庙去就如同白色大军围困中的一座孤城。
“凡人进寨,都要拜一拜寨神。
布依族建村的时候,先打下第一根石桩,表示请来了村子的保护神,在上面搭一个棚,就是神庙了。
等到村子建成,再把庙认真的修起来所以这寨神庙是镇山村第一座建筑,四百多年呢”
见是本地的头一个古迹,舒薇不禁肃然起敬,又对那庙研究了半晌,忽然发现了问题。
“不对吧,你说这是寨神庙,为什么门楣上明明写的是武庙呢而且庙里供的也不是石桩子,是个人,好象,好象是一个将军哎”
这小姑娘,眼可真毒,在她面前还一点不能大意。
那的确是一位武将的雕像,仅有一尺来高,顶盔贯甲,头脸身形都模糊了,却散发出一股威严之气。
“这是关帝庙”
陈新得意的说,“我知道少数民族也拜关二哥的,布依专家走眼罗”
“谁走眼了我话还没说完,镇山村的寨神跟别处的不同。
那个将军,他并不是关二哥。
你们忘了镇山村的始祖是一位汉人大将军吗,为纪念他,也为借他的威武盖压邪魔,寨神就做成他的样子,起名武庙。
你们只见外头有字,你们可没见庙里头还有字。”
神像身后的墙上刻着四个字偃武修文。
字刻在那样深的位置,笔划又多破碎脱落,只有眼力很强的人才注意得到。
我坦然接受舒薇对我投来的钦佩目光,肚里却好笑若不是早知底细,以我老眼昏花,哪能得见
两位大学生咬文嚼字,品咂话中涵义,联想起将军当年抛弃武功官职,扎根贫困山区,亲身促进民族和解的业绩,交口赞叹了一回。
他俩都向寨神行过了礼。
轮到我时,恰好起了一阵风,风很轻微,却恰好将一粒沙砾送进我的眼中。
泪水顿时模糊了视线。
神像变大了,随着我揉眼的节奏晃动起来,模糊的面目生出五官,嘴巴开合象在说话。
风持续不停的吹着,将类似叹息的声音吹入耳廓,叹息中渐渐加入声调,变成一种有意义,却无法听懂的语言。
那一瞬间我象被催眠,又象被梦魇,胸前的那件东西被吸住了,它牵扯着我不由自主的朝前走去。
我走上台基,走进空空的殿堂,而那殿堂的主人也走下他的座位,以赳赳武夫的步态朝我迎来。
他擎着剑,两把剑,他将双剑交叠托举过肩膀,象是要发力朝我投击
幻觉即刻消失。
我眨眨眼睛,沙砾被泪水冲走,视界又恢复了正常。
我仍站在原地,一步也没有迈出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