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亲征的事就这般定了下来。
郭荣建议他以慰军为名,摆圣驾至兖州,郭宗谊起初还很费解,这傻子都知道皇帝是要亲征,换个名头,岂不是欲盖弥章?
后经过郭荣提点,他才明白,此举大有深意,且不说亲征会令曹胤、药元福等人颜面扫地,便是在朝诸将怕也会羞愧难当。
除了照拂武臣们的面子,还维护了朝廷的体面,慕容彦超何德何能,敢惊动皇帝亲征?
而重中之重,则是借慰军之名,方能更好挺进沿途各藩镇,否则皇帝亲征,却将诸道州跑了个遍,本就心思不定的节度使们难免会风声鹤唳,以致节外生枝,再起波澜。
及此,郭宗谊才对亲爹彻底叹服,不愧是能一念振刷五代乱象的头号明君,这政治天分之高、嗅觉之灵,令人咂舌。
日头将落未落时,延福宫中的家宴徐徐开展,李重进、寿安公主领着家人纷至沓来。
郭宗谊独坐在左侧第二席,一眼便瞅见了跟在李重进身后的李未翰,见他气色红润,精气十足,还圆润了一些,想来不上学,小日子过得,很润。
待众人见过礼,将要就坐时,郭宗谊招呼李未翰:“表兄,来与谊同坐。”
殿中诸亲大感意外,李未翰与郭宗谊何时攀上了交情?前阵子李未翰逃学,不就是小殿下检举的吗。
李未翰一进宫门就见了郭宗谊,本想躲着他,但奈何郭家人太少,无甚遮掩,还是让他寻着了,且出声招呼,这下想躲也躲不开了。
于是他眨着眼睛望向李重进,但李重进正与郭荣、张永德等长辈谈笑风生,见儿子眼巴巴望过来,心头登时就起了一阵无名邪火,但不好发作,只得狠狠瞪了回去。
李未翰脖子一缩,急转过身,却正好与郭宗谊撞了个满怀。
郭宗谊踉跄几步,李未翰却纹丝不动,他急忙上前,扶住郭宗谊,歉然道:“表弟勿怪,我没到你。”
郭宗谊挥挥手,毫不在意:“无妨,表兄今日与弟同坐?”
李未翰无法拒绝,只得跟着郭宗谊来至席边就坐。
二人的举动,尽收郭荣、李重进眼底,二人面色不改,眼底却微见神往。
昔年郭威寒微时,他二人与郭威亲子郭侗、郭信便是这般交情,只是如今侗、信阴阳两隔,活着的也俱已成家,各镇南北,年少时光不可追矣。
掌灯时宴席开始,宫女近侍来往如梭,端上道道珍馐,盏盏美酒。
郭威频频举杯,开怀畅饮,郭荣与符氏是今日主角,各人轮番敬酒,一圈下来,郭荣已是半醉半醒,符氏也饮了几杯,不久便面色酡红,醉眼如波,恰似一株脂红牡丹,明媚动人。
李未翰一门心思吃肉喝酒,郭宗谊与他饮了几杯,便试探着问道:“表兄,近来可好?”
正埋头对付一根脊骨的李未翰心感不妙,他这阵子闲赋在家,越想越觉得上次国子监之事有些蹊跷,但哪里有岔子他也说不上来,本能的,他对郭宗谊这个不仗义的表弟心起戒备。
放下羊骨,李未翰脑筋飞转,他期期艾艾答道:“嗯……不错……不用上学,每日吃吃喝喝入入,就是天天在家里转悠,老挨我阿耶揍。”
“唉。”
郭宗谊感叹一声,将自己面前的那份肉推到了李未翰肘边,关切道:“表兄辛苦,多吃一些。”
李未翰微惊,像兔子般躲了躲,扫了眼那盘肉,疑道:“表弟督抚流民事也很辛苦,为何不吃?”
郭宗谊气结,将箸筷重重一搁,怒目而视:“表兄莫不是以为谊在肉里下毒了?”
李未翰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警惕过度,郭宗谊这厮虽然一肚子坏水,但也不至于坏到想杀死他,更何况是在皇家酒宴上。
躲着郭宗谊喷火的目光,他连连摆手道歉:“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最近让阿耶揍糊涂了,还请表弟勿怪,我自罚三杯。”
说着,便直接拎起酒壶,仰脖灌下,郭宗谊啧啧称奇,那点怒意本就是佯装出来,此刻见他真性情,更是亲近。
李未翰打了个酒嗝,将壶倒悬,示意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