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璃便曾亲眼目睹几位师姐与她决裂的场景。
而这场单方面的决裂在当时许多人看来,都来得莫名其妙。
彼时孟观棋还不曾像如今这般形单影只,她周围总是聚着好些同龄的小姑娘。
她们把她视为群星追捧的皎月,喜欢大大小小的事都同她分享。
每一桩被她认可的经历和日子里琐碎又温暖的细节,都填塞了孟观棋盈盈的笑意和小姑娘们雀跃的快乐。
每每谢璃气喘吁吁缀在谢琳身后,偶遇她们时,总是习惯性慢下步伐,强作镇定体面地经过。
因为她下意识不愿在这些涂满明亮色彩的世家小姐们面前,袒露出自己一览无余的苍白底色。
她姓谢,但这个姓氏是她侥幸捡来的。
她不属于这座体面的学府,更不属于繁华富庶的西府。
她只是某座无名野山里面没名没姓的穷丫头,只是靠好心人接济的一口又一口饭,侥幸流浪到西府的乞儿。
自她懂事起,她的灵魂就扎根在最贫瘠的山野。
哪怕是测出来天赋极佳,被谢家收养做了千万人之上的氏族小姐,她都潜意识觉得自己不配。
漂亮柔软的衣服不配,身边人的恭维夸赞不配,以及沈睿的喜欢不配。
与沈睿最为相像也相配的,是人人交口称赞的孟观棋。
孟观棋知书达理,孟观棋天赋极佳,更重要的,孟观棋是真正的天之骄女。
而她只是个假冒伪劣的可替代品。
因为在她进府不久,谢琳就出现了。
谢琳同样是个不知名的小村落出来的,但她比起其余收养的孩子,天然就在激烈的竞争环境下混得如鱼得水。
她从不和任何人有往来,侍从的曲意逢迎和背地里的冷嘲热讽,对她而言,通通是一缕微不足道的青烟,升起的刹那便是消散的瞬间。
她只遵从两个原则,想要的不择手段也要抢到手,厌憎的再珍贵也要毁掉。
于是她杀了原本最炙手可热的竞争对手——她们名义上的大哥谢璋,然后理所当然地将少主的位置收入囊中。
谢璋死的那天,几乎一半人成为了谢琳的潜在拥趸,他们狂热地推崇最纯粹的实力为王;而另一半人则掉头斥责谢琳冷血残忍,为名利权势,连世家大族最在乎的脸面都不管不顾地撕下;只有极少数人沉默地旁观。
而谢璃正是其中一位,然后她在那天的比武台下看见了另一位——孟观棋。
孟观棋难得地没有一点笑意,她面无表情却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谢琳,直到谢璋死去的瞬间,她方才像确认结果就失了兴致似的,扭头就走了。
此后,谢璃才觉原来孟观棋的目光从来不是漫无方向的船只,而是从前不曾寻找到停留的锚点。
她往往会在人群的聚焦点,任由眼神像鱼一般灵动飘逸地游向最偏僻的角落——谢琳总是站在那里,然后一触即离。
若非谢璃有意紧盯,恐怕也会轻易被蒙骗过去。
谢璃很难形容心头这种百感交集的滋味。
她暗暗艳羡甚至偷偷比对的孟观棋,有朝一日竟也会成为旁人的窥视者。
尤其这个人并非别人,偏偏是古怪蛮横的谢琳。
明明都是不懂礼数的野丫头,谢琳却能坦然自若地暴露所有的粗鄙,甚至她的乖张任性都成了一种独特。
而她即便努力掩饰,也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倘若孟观棋是一卷精致静美的工笔画,她便是寥寥数笔敷衍而成的劣质草稿。
她崇拜孟观棋,又嫉妒孟观棋;她抗拒谢琳,又无意识渴望着成为谢琳。
她以为这种微妙的三角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即便除了她,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然而就在某个风和日丽的午后,一切都被毫无预兆地打破了。
孟观棋休了一段时日的假,回去祭拜死去的爹娘。
因而刚回来,就被一众人团团围住,大家七嘴八舌安慰她,又故意说笑逗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