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太子本来还想同他父皇点的这一对鸳鸯谱再说上几句话,奈何快步小跑进到屋内的亲卫打断了这个念想。
来人神色匆匆,附耳低声对杜允昭说了什么。
后者眉头皱起,复又松开,递给闻砚一个眼神。
坐在轮椅上的人会意,抬手作揖:“既是如此,改日还请太子来求是堂赏光了。”
黎蔓跟着行礼,杜允昭没再多说什么,在亲卫的伴随下很快离开了求是堂。
亲卫来报时杜允昭的神色不似作伪,不知是东宫又或是前朝生了什么事?黎蔓垂眼思忖时,闻砚抬手向她示意,说案几上那几份是写得颇为不错的,若是版印成册子,可以列在前面。
他说得有板有眼,黎蔓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得骤然失笑。
闻砚怔楞在地,脸上浮现出狐疑的神色:“郡主?”
“不是笑你,二郎。
我是忽然有了个大胆的主意,但刚想完就觉得未免大胆到……有些疯狂的境地了。”
女子弯起眼睛,一边比划一边对他解释,“我刚刚在想,若是请太子殿下为求是堂文集作序,那书坊不愁没有名声了。”
这是把主意打到了当朝太子身上,也不知杜允昭是否能预料到这份突如其来的重任。
这下连闻砚都有些惊了,他怔愣片刻,伸向案几的手都微微顿住,“确实……有点大胆,”
但十七中进士的人格外有魄力,他联想到适才杜允昭已经注意到了方守中的文章,“不过,若是这文集真出了精妙绝伦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闻砚自顾自地说完,把方守中的文章叠在了自己那份的前面。
这人怎么还先替自己想上了?黎蔓一时间有些分不清楚他是在睁眼说瞎话还是实打实地这么认为。
但不消片刻她又转过弯来,人十七中进士,作的文章是被皇上夸赞的,人自然就不会觉得自己的想法过于石破天惊。
左右是关上门来说话,别人也不知道有对小夫妻为着自家生意竟然已经开始暗戳戳地替大虞太子安排起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黎蔓正要将手中的所有纸页尽皆交付到伙计手中,却骤然被闻砚叫住。
“我的那篇……取出来罢。”
他语气淡淡。
作文章是颇费功夫的,那些文人尽皆离去时日头就已斜斜地挂在西边的天空上,眼下更是被远处的山林默不作声地蚕食掉一点又一点。
已近黄昏,霞光灿灿却尽是余晖,北雁南飞逃离萧瑟的秋风奔赴遥远的温暖。
黎蔓本应直接按照闻砚所说把那两张纸页抽出来,可垂下眼瞥见那颇有筋骨的笔锋时忽而不舍,她抿了抿唇,试探道:“……二郎既写得出彩,不如留着?”
求是堂半日的热闹随着离开的人群消散于风中,秋老虎的热意在夜幕将至前一点一点散去。
黎蔓听见闻砚轻笑一声:“我又不必考科举。”
无论经义、策问、诗赋如何重要,闻砚的确不必再考。
他一贯摇着的折扇不知何时停了,黎蔓可以清楚地看见素白的扇面上只题了一个“空”
字。
白纸黑字,分外扎眼。
黎蔓突然想到那个率先问闻砚的文人,想到轮椅上的人说话时大多数人的眼神。
那是对他年少成名的向往与崇敬;也是对他意外折戟的扼腕与叹息。
不必去怪那些文人墨客,因为他们和十七岁的闻砚一样满怀抱负,他们本无恶意,甚至更多的是真实恳切的惺惺相惜。
但是黎蔓觉得,闻砚不会喜欢那些眼神。
昔日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郎,会因为出行时偶遇争吵而上前劝慰、结果因为自己好风雅反被说了一通的而大理寺少卿,不会喜欢那些眼神。
隐秘的、无声的;刺眼的、从始至终的。
一遍一遍的昭示着大伙儿心知肚明的事实。
他似是叹息:“我本不想做这篇文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