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一半睁着眼,视线透过连绵不断的水珠,落在眼前人腰间那玄铁令牌上——那上面斗大的“镇抚司”
三字还真是好不威风。
镇抚司,乃是大楚最为臭名昭著的官署,其司行事残忍又无孔不入,其名震慑庙堂江湖,又直隶圣上管辖。
凡是到手犯人生杀大权尽在其指挥使掌握当中,故而死于诏狱酷刑之人,不计其数。
大楚民间人人皆知,这镇抚司,是皇帝手下最忠心的一条疯狗。
程如一缓了半晌,心道自己这是还活着呢……虽没下到那真十八层地狱离去,却是还半死不活的停留在这人间的诏狱里头。
御笔亲点的状元郎,竟也沦为党同伐异的祭品,被丢到这吞人骨血的镇抚司诏狱里来。
思及此,程如一叹了口气,费力挑起眼皮哆嗦着仰起头——
他眼前的黑袍男子,发髻束得一丝不苟,身材高大健壮,横竖才二十七八的年纪。
程如一打量着心道:好好一个大活人,怎得非要板着一张死人脸……?
且一看见这张脸,程如一就浑身都疼。
这张脸虽俊,但这人凶神恶煞毒打自己的模样可是历历在目。
是了,都说十殿阎罗,这人间的地府里也得有个阎王爷坐镇不是?这位穷凶极恶的官爷,便是刚刚言语恐吓,且赏了自己好一顿毒打的阎王判官。
镇抚司总指挥——严况。
程如一心下暗叹:严况这人,明明不比自己年长几岁便能坐上这等高位,果真如传闻中一般,心狠手辣,且……
似是想到了什么,程如一眼里忽然恢复了些许光彩,他斜瞥着那唤作严况的指挥使,强挑起一丝笑意冲那高大身影道:“难怪外头都说严大人是玉面阎罗,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嗳,瞧瞧大人这双“桃花含情目”
,再看看这副“如画玉尘容”
,卿本佳人,奈何……”
“为鬼呀?”
说罢,程如一彻底卸劲垂下头去低低喘息着,心道这贫嘴贫舌,原也是需要体力的。
这严况身为臭名昭著的酷吏头子,手里审过的人不计其数,上至王公贵族,下到贩夫走卒,可死到临头还能反过来挑逗讽刺他的,这黑心书生倒是头一个。
面对程如一言语挑衅,严况倒是不为所动,只觉好笑,心说眼前这再无文曲星罩着的落魄状元,怎竟还敢如此不知死活?
严况冷着脸负手瞥了眼程如一,眼角微动挑起半分鄙夷讽刺道:“文采斐然,牙尖嘴利。
状元郎造谣生事的本领也是名副其实,本官真算开了眼。”
程如一因痛还在低头喘着粗气,闻人话里讥讽却故作满不在乎道:“嗳……管他状元郎白眼狼,进了这镇抚司,还不都由您严大人说了算?”
他和严况本也是同朝为官,初次交集如何就是这般场面?不对,这人好像……自己曾在哪儿见过吧?
程如一思绪流转间,耳边那阎王判官般的催命声线却再度响起:“今日早朝,御史大夫袁善其泣血陈情,只道此番罪责皆在你一身,他亦是受了你之蒙蔽。”
听得此言,程如一只低不可闻的嗤笑了一声,随即爽快道:“好好好,都是我的罪过……严大人,早说了,我都认,什么都认……别打了啊,你知不知道真的很痛……”
唉……程如一说罢心底暗叹道,什么名啊利啊,乃至于这条烂命、贱命,他此刻都只想快快甩脱开去。
这身上叫鞭子招呼过的地方被冰水浸了,此刻又痛又麻,宛如虫蚁爬满全身,争先恐后誓要把他啃食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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