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马车中避寒等待一番后,接到消息的里正匆匆领着陈平几人过来,一见身穿玄衣官服的秦国郡守下车,吓得双腿打颤噗通跪在湿漉漉的雪地之中,身材佝偻的陈伯夫妇亦吓得站在一旁直打哆嗦。
张负暗骂一声没出息,便与仆从一道上前挡住这三人狼狈的身影,不动声色看了陈平两眼,向韩非笑着介绍道,“郡守大人,这位便是与吾女孙订下婚约的陈平,您可考上他一番。”
韩非抬眼看去,眼前那位穿着寒酸却身如翠竹的俊美青年,已不卑不亢上前他施了个标准的揖礼,朗声道,“户牖乡左闾庶民陈平拜见郡守大人!
我乡里正与家兄家嫂,均是平生第一回见识大秦之官吏,不免被大人之英姿威仪折服,这才一时失了礼数,恳请大人勿要责怪。
此地风大,若蒙大人不嫌,请随小民前往家中稍避寒风。”
说着,又深深施了一礼,他虽疑惑张族长口中的“婚约”
,却并不会傻到当面拆穿对方。
里正急忙朝他感激看了一眼,张负亦抚须笑起来,这般进退有度,不愧是吾看中的年轻人。
韩非亦觉眼前一亮,趁机看向四处,大声道,“如此甚好,请诸位勿再多礼!
如今,阳武既成了我秦国之郡县,本官又蒙秦王嘱托前来治理此地,从此便是诸位的父母之官,我秦国官吏以执法公道严明为己任,即日起,本官将在阳武郡废除魏国旧律,颁发秦国新法,届时还请里正与张翁多多与乡邻宣读!”
躲在草席门帘里的乡民一听,顿觉担忧不已,新律法?便是传闻中那吃人不吐骨的秦律吗?到时,也不知缴完税赋,我们能剩下几石粟米,唉
待韩非在茅草屋中接连询问陈平数十个治政之道,见他一一对答如流,这才欢喜说明来意:他想邀请陈平前往郡衙给自己担任文书,每月支付对方4石粟米为报酬。
话音刚落,陈嫂便激动喊道,“4石?!”
要知道,陈氏一家分得30多亩薄田,又找乡中富户张氏租了100多亩,可因魏国并不似秦国那般重视农耕,更无灌溉牛耕之利,200亩收成再减去税赋地租,算下来一年到手不过60来石粟米,加之陈平还要买书,日子过得比乡邻更艰辛。
眼下,若陈平能接下这差事,家中一年便能多上数十石收入,让她如何不欣喜若狂!
也是在此时,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读书原来不是虚度时日,读书人一朝起飞,便可抵农人一年之收入!
张负转头不满地瞪她一眼,“此处岂是你这乡野妇人说话之地?”
又看向陈平,“你意下如何?”
陈平心头同样惊喜不已,又见韩非态度诚恳,毫无骄矜戏耍之态,便连忙致谢应了下来,但面上并无半分得色之色,看得张负愈发满意。
陈平知道,自己顶着乡间种种流言,坚持在贫寒的家境中读书,是因为比任何人都明白,若只靠出卖力气种田,自己永远无法拉扯兄嫂,一起走出这底层苦苦挣扎的泥潭——只有才学,可以让他一家人在这乱世真正衣食无忧。
也是在此时,他才明白方才张负婚约之言究竟是何意,原来,对方想将自己当成投靠秦国的探路石。
想到张氏那位连丧几任丈夫、被视为克夫的女孙,他却毫无半分惧怕,生死天定,岂是人力所能决定的?若非如此,张氏这棵大树又岂会看上自己这寒门小子?
他陈平怕的从不是鬼神,是贫穷,是身处贫穷之时被人肆意践踏的卑微!
譬如今日这盗嫂之污名,若自己是富家子弟,可有一人敢这般随口污蔑?故而,能做这张氏之孙婿,他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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