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他觉的这件事上对我有所亏欠,后来,他带我和阿图罗看了一场国民竞技队的比赛,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了真正的足球。
原先我见过的足球,不是我们在街头踢的破破烂烂的皮球,就是电视广告里,那种黑白五角形方块完美的足球,阿图罗那时已经是国民竞技队少年选拔队的前锋了,是他管教练多要了两张票,让我们去的。
爸爸带我们去,是教练要求有成年人到场。
这事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所以我真的无法区分他带我们看球,是对我生病这件事有所愧疚,还是像他一贯干的那样,只是想到了一个现场看球的机会。
在看台上,阿图罗对我说他的偶像是林孔,国民竞技队勇猛过人,速度奇快的前锋,他一直指着给我看说林孔的过人动作,在说他射门的脚法,但我完全没有听见,我只看到了伊基塔,那一头飘逸的长发,那面对对方前锋冷静的假动作,我甚至随着他攻出大门,组织进攻时,对着他大声呼喊着“前进前进!
疯子疯子!”
有一次甚至他攻到了接近半场,全场的球迷,不管是客场的还是主场的,都起立为他欢呼,而全然没有管已经有五个国民竞技队的队员,急忙回防到了小禁区里,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在疯狂推进。
终场结束时,我们喊着伊基塔的名字,他远远地冲着我们招了招手,就进了球员通道。
我站在看台上,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我在心里,对着球场上的麦德林国民竞技队的队旗发誓,我要做一个像伊基塔那样的守门员!
我要像他一样在这块草坪上奔跑!
从那天起,我有了生命中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目标。
我原先踢的是中场,在我们街上踢球是没有人愿意守门的,于是我主动要求守门,父亲给了我一个超乎同龄人的身高和敏捷,我每天在草坪上练着各种各样的侧扑,飞身扑救,扑脚下球,我练得很枯燥,但是我的脑海里总是会出现伊基塔远远向我招手的画面,而他的样子,在我脑海的画面里却是越来越清晰,他的胡子,他的长发和黝黑的皮肤,他开朗的笑容。
终于,在又一个炎热的夏天里,我和阿图罗都成为了国民竞技队少年队的一员,阿图罗是前锋,我是守门员,接到通知的那一刻,我当时想,爸爸,你可以免费看国民竞技队的比赛了,只是,你已经不在了。
从我父亲滚进麦德林河的那一刻,我的母亲就好像有了预感。
她那天早早地从咖啡工厂回了家。
身上,还带着哥伦比亚咖啡豆浓郁的焦香味。
她特地换上了,平时很少穿的白色亚麻布衣裙,拦住了正准备出去踢球的我,对我说,今天你要呆在家里。
她的口气很平和,却是不容拒绝。
母亲长得,也许不算很漂亮,但是她有一种让人难以忘记的气质,她有一双坚毅的黄眼睛,像一只我行我素的猫。
她是一个无以伦比的歌者,当她一开口,世界就好像全都静止了一样,每个人都在侧耳倾听,她的歌声里,有着麦德林湛蓝的天空和险峻的山峰,有着情人的呢喃和无怨无悔的爱情,她能唱出生与死,爱与怨,听她的歌,会让人哭,也会让人笑,她不经常唱歌,只有在每年的鲜花节,她才尽情地一展歌喉。
我很少见到母亲真正的生气,我对她更多的印象是系着一条脏围裙,对着我大声地叫嚷着,但转眼之间,她就会拿出一块做好的番石榴蛋糕,或是从隔壁的“冰山”
冷饮店里按半价买来的一块奶冻,她会催着我赶快吃完,吃完要做功课,做不好我会把你从头打到尾!
她依旧大声地对我嚷嚷着。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真正生气,就是那次和姑姑去波哥大看那个又肥又蠢的老板娘,我一直觉得这里可能有什么误会,因为父亲对于女人还是很挑剔的,他无论如何不会找那个厨娘贝拉,母亲很可能是看错了,爸爸找的女人,怎么也不能比她差,或者,她是怕看到那个老板娘比她好看?
妈妈做的菜很好吃,我觉得比爸爸还要好吃,虽然爷爷说自己家的祖先,一个上士,给玻利瓦尔做过饭,后来这个故事在我爸爸的嘴里,上士变成了上尉。
“加西亚家的男人,天生有一双,能做出打动人的心和胃的手。”
我不止一次听过爷爷和爸爸这么说过,但是我还是觉得妈妈的饭菜最香,不管是巧克力玉米饼,还是水波蛋牛奶汤,还有炸猪皮,都是我最喜欢吃的,这点阿图罗也是这么说的,因为只要知道我们家有好吃的,他就会死皮赖脸地在我们家呆着不走。
母亲在我们家附近的一个咖啡加工厂上班,她负责晒干咖啡豆,我刚出生第三天,爸爸就要回波哥大,他喝了两天半的酒,花光了他带回来的钱。
妈妈骂着他,说他不管家里,是个败家子,他嬉皮笑脸地说一个星期后就把钱寄回来,然后亲亲我的小脸蛋,亲亲妈妈就走了。
妈妈伤心地哭了,泪水浸透了包裹着我的布,和妈妈身上咖啡豆的香气混合在一起,悲伤地打湿了我毫无知觉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