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知识”
呢,“故乡”
呢,“局长”
呢,“劳改犯”
呢,“上帝”
呢,“代沟”
呢……在相关的条件下,这些词已经造就过什么?还会造就什么?
我没法说服马桥人。
我后来知道,本义若不是因为晕街,也差一点吃上国家粮。
他从朝鲜战场回来,在专署政府当马夫,以后很可能当干部,前途一片阳光。
他像其他马桥人一样,总觉得街上的日子闷。
那里少见姜盐豆子茶,没有夏夜星空之下的水流声,没有火塘边烤得热乎乎的膝盖和胯裆……他的马桥话不大容易让人听懂。
他也没法像街上人起床那么早。
他忘记扣好裤子的前裆总是遭同事的嘲笑。
他不习惯把茅房叫做什么厕所,也不习惯茅房分男女。
他也学习一些同事的习惯,比方说用牙刷,用水笔,甚至跟着耍耍篮球。
第一次上场他忙得满头大汗,到下场时还没有摸到球。
第二次上场,对方抢了球刚要攻篮,他突然大叫一声:“停——”
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目光一齐投来。
他不慌不忙走出场,揪了一把鼻涕,又回到场内,对球员们若无其事地挥挥手:“太急火了,太急火了,慢点来。”
他不知道场上的人们为什么发笑。
他听出了笑声中有恶意。
他揪鼻涕有什么不妥么?
伏天,街上比乡下要燥热得多,热得好没良心。
他晚上在街上游荡,看见一些女学生从面前跑过,穿得真是下,短裤下露出了大腿和脚。
他还看见树荫下一排排竹床,上面有陌生的女人正在摇扇睡觉。
一种类似熟肉的气味来自她们的下巴、赤足、腋下的须毛或者领口偶然泄露出来的一轮雪白。
他觉得全身燥热,呼吸急促,脑袋周围一圈痛得难受——肯定是晕街了。
他抹了半盒万金油也没有用,请人在他背上刮出几道红红的痧,还是脑袋炸,嘴巴也烧出了一圈泡。
他挽着袖口恶狠狠地在街上转了几个来回,一脚把草料筐踢出丈多远:
“老子走!”
几天之后,他从乡下回来了,火气尽泄,笑眯眯地拿出山里的粑粑,分给同事们尝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