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教室里的灯光刺目,有一只扑棱蛾子拼了命的往吊灯上撞,出‘噔噔’的碰击声,掉在了白榆桌上,磷粉灰黑,染污糯白的书页,蛾子折腾两下,没有了生息。
周施施看她的眼神和那只扑腾的蛾子没有区别,白榆突然心里一阵恶寒,她已经越来越不像自己了,她好像以前在特殊学校的那些人,满目戾气,有了獠牙,涌着脏血,从骨子里透出冷意。
她在那里那么多年都没沾染上,可是周施施仅仅只是用了三个月而已。
沉窒的感觉在一霎包围住她。
好可怕。
白榆那晚第一次认真看周施施,和往昔并无不同,可是看的那个人心性变了。
人和人的相遇不会永远停留在最初的时候,虚伪热情,她也不能永远做周施施的朋友。
这门友谊的课程白榆提前结业,明白了任何事物都是阶段性的。
主动抽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毕竟那些感情她都是真心实意的,收不回,就不要了。
白榆开始远离周施施不再听她的话,她不能变成自己憎恶的模样,她还想找到爸爸妈妈,希望他们有一个乖巧的女儿。
周施施也许察觉了出来,上课总爱偏着头撑手看她,从她们是同桌到中间隔了四五个同学。
她的作业常常会莫名不见,班上轮值日她一周能去倒四次垃圾桶,大家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她、忽略她、跳过她。
那些小手段就像钝刀子磨肉,有一下没一下的使在她的身上,白榆觉这个世界和原来那个世界并无不同,光与影向来并存,哪里都一样。
寒假很快到了,白榆不得不回到福利院里去,她没有十六岁,童工不收。
白榆在福利院见过一次周施施,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纯净无瑕,和那里灰旧的颜色格格不入,她十指纤纤分着礼物,给了白榆一个最漂亮最厚的本子,她说,听话点白榆,以后不要总是让自己为难。
白榆不知道自己要听什么话,她早已做好了远离周施施的准备,她只是道了一声谢。
新学伊始,白榆没将那句话放在心上,开始考虑自己的分班事宜,她喜欢计算,习惯数字,那种感觉很扎实,只要步骤正确就得分,不像文科偶尔会带有主观色彩,老师总爱说酌情考虑,也会给你分。
她那时对未来还没有梦想,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她只是需要实实在在的分数,安稳妥当的人生。
虽然她心里一直忸怩,但她那时还是希望找到父母的。
春日多雨,白榆只有一把伞,用了许久,但她每次都叠的很好,从前周施施总爱和她躲在一把伞下,她怕周施施淋到,总会偏向她一些。
但雨阴晴不定,谁也不知道多久来,那天下午第一节是电脑课,白榆去晚了,因为晚上她只能趁着宿舍阿姨查寝才有机会进寝室里去,往往灯还没半个小时就灭了,她从来只能摸黑洗漱,那天她好不容易有了空档能中午去洗头,结果门又锁了。
寝室阿姨过来开门的时候满脸不悦,紧锁着眉头质问她:“你怎么总是被锁在寝室里?”
白榆想辩解,阿姨又道:“在学校要合群点。”
她们都知道,她们都看了出来,到了白榆这就剩下一句劝告:你要合群点。
责任全都归在了她的身上。
白榆觉得长大真难,什么都要学习,什么都没人教,全靠你自己摸索,别人永远只会给你不痛不痒的建议。
她恭顺的说好,转身跑去电脑室的教学楼,天空落下两滴雨砸在了她的额心,像是警告,随后是更多的雨砸在地上,白榆打道去了教室。
那把破旧的格子伞在周施施雪白娇柔的手里是那么窘迫不堪,闪着寒光的美工刀在上面划了几下,轻而易举留下了一道道缝隙。
周施施转过头,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而后绽放一个极甜的笑。
她甚至不做任何解释,她只是就那样做了。
钝刀子的痛楚终于在此刻全部涌了上来,让白榆痛不欲生。
潘多拉的魔盒被她无意撞破,邪恶释放。
走廊外,风雨晦冥,厚积浮动的云层将天色掩蔽,空气里是霉腐的潮意,像她接下来的人生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