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里的水有一股清透的凉意,洗过手我晃悠着甩干,甘玲极为迅速地摸出手机。
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我应该咬死一句话,不知道不管我不说。
可是回过神来,甘玲看似节节败退把我带到她的住处,实际上已经换来了我的妥协,她大海捞针,我就是旁边端盆的那个傻子。
我相信应该找不到,但事在人为,天大的难事,做了个开头,奇迹万一就来了?
看了第一组二百张照片,我默默计数,最后把眼睛一闭,暂时歇了会儿。
闭眼的时候,我像个人脸识别机器,脑海中还反复过了每个人的面孔,如果我发现凶手,势必第一时间脸色惊变。
刷刷刷翻照片的动作忽然在脑子里放慢,甘玲的新手机忽然变成了我的。
我猛地睁开,甘玲一下子把手机放到我面前,我立即推开,拽出我的手机,皱着眉头往前翻。
甘玲说怎么了。
我翻到了七年前孩子们排练结束后下雨,家长来接,屋檐下大人小孩神态各异的照片。
放大,再放大,翻到那张黑色雨披。
“这个,这个是不是你?”
我有些激动,甘玲却没着急去看手机,只是说:“那我回答了,我的信息就不说了。”
“行。”
甘玲这才低头,我把照片凑过去。
她眼帘一抬,又蹙眉思索起来,把照片缩小,看见了一群穿着白丝袜的女孩子。
一个冷漠的女人,表情从来都是阴沉的死水,一头丧了女的母狼蓄势待发,就连看照片的眼神都有点儿恶狠狠的。
但半晌,她的表情松动了点,眼珠子微微一转,忽然格外没礼貌地退出这张照片看其他的,我要抢回,她却举高了手机,肆意地翻了一圈才还给我。
“是我,”
甘玲抿起了唇,在她自己肩头比划了一下,眼神很淡然地瞥向我,“我回答完了,继续看照片吧。”
“既然宁宁死前没多久你还在这里……”
我收回手机翻看甘玲有没有没礼貌地删除什么,“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走?你后来去哪儿了?”
“看照片。”
甘玲的声音很坚定,把手机拿出来,再度放在我面前。
“那你怎么又忽然回来了?七年里,你没有问过郑宁宁吗?老人的死你是怎么知道的?是你收殓的吗?”
我脑子里充满了疑问,脱口而出。
我是个幼儿园老师,按理说应该少管学生家长的私事,甘玲就算是个人间少见的垃圾,我也不能说什么。
我的立场就是个勤勤恳恳看守园子的老农民,并不是这片地的主人,主人要挥霍要折损要遗弃,我都不能说什么。
郑宁宁不是我的孩子。
我只是不甘心。
我有许多想干涉但无能为力的事情,因为我并不能替别人做主,比如我班上的小朋友哭着对我说他的爸爸妈妈要离婚要我帮忙,我除了安慰他在幼儿园保护他之外什么都做不到,我不能对着孩子妈妈说,为了孩子你忍一忍吧,也不能跑去跟孩子爸爸说,为了孩子你再想一想吧。
我只能对着孩子搪塞,睡吧睡吧,天亮了之后大人的所有事情都会自动解决,小孩子只需要快快乐乐地吃饭睡觉就好了;小朋友对我说妈妈骂她没用,我只能对孩子妈妈旁敲侧击地建议她不要用暴力否则会如何如何,我不能钻进人家家里,在妈妈打孩子的时候冲上前,一套咏春太极降龙十八掌把打人的坏妈妈降服;小朋友犯了错自责不爱跟人交流,专业人士有好几条建议分别给幼儿园老师和家长,可家长还是要当着众人的面把孩子裤子脱下来狠狠地抽打,同班的小朋友看在眼里,被打的孩子咬牙切齿,一辈子都记得这个耻辱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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