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问明白了,不仅自己在选人才,人才也在选雇主。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只有一帮有相同理念的人,才能聚到决策层,如果张问和沈敬的观念不同,可能沈敬宁愿只为张问写写文书之类的活。
张问呵呵一笑,说道:“朝廷用理学教化臣民,明理懂礼,自然有朝廷的道理。
只是经世致用之时,诸多玄理不定有用。”
沈敬点点头,看向对面的黄仁直道:“黄兄果然眼光独到。”
黄仁直摸着胡须笑道:“贤弟以后尽可与老夫全力辅佐大人,有朝一日大人若留名青史,不定你我二人也能挂个名,呵呵。”
张问又道:“闻黄先生言,沈先生通兵事,且曾经游历辽东。
请教兵事以何为本?”
“大人这个问题问得太笼统了,具体事自然应该具体说。
如果就统说兵事,我还是推荐孙子,孙子兵法虽相去千年,但仍然算得上根本兵学。
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
胜负之分,道、天、地、将、法五因决胜负耳。
道为首位,是正义,是天理,是民心。
故大人所问以何为本,当以道为本。”
沈敬侃侃而谈,话语平静,语言朴质,丝毫没有故弄玄虚的口气。
张问来了兴致,又问道:“辽东事,沈先生觉得谁的方略比较靠谱?”
沈敬毫不犹豫地说道:“如果非要选一个人,我选熊廷弼,至少可以守土。”
张问听他话里有话,说道:“听先生之言,我大明只能守,不能攻?”
“非不能攻……”
沈敬摇摇头,端坐在椅子上,下半身却丝毫没有动,“守策,道在辽人保家护亲、抵抗侵略;攻策道在何处?建州本为大明之地,伐之为正义,但民心何在,道之不全。
若非要攻,牵扯的就不只是兵事了。”
张问年轻,血气方刚,觉得兵家攻略才够王霸,守来守去太憋屈,便不禁问道:“非要用攻策,该如何办?”
沈敬道:“建州之地,如一块硬石头,啃之无味,故士卒不愿亡命以赴,所以攻策缺道。
没有道,可以创造道。
道有两策,一为利,一为魂。”
张问欠了欠身体,一副求知若渴的样子道:“何为利,何为魂?”
沈敬半眯着眼睛,不紧不慢地说道:“人之趋利,是为人心。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虽然不能登大雅之堂,但不承认也无法,人是趋利的。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用募兵,以高额奖赏,战必勇。
但有两难,一难怎么能投入大量军费?这就牵扯到户部财政和诸多官绅勋贵,绝非易事;二难钱投进去了,如何保证用到刀刃上,这又牵扯到官僚结构和理政效率……”
“……二为魂,为何魂?东周末年,天下争霸,秦军一扫六合雄霸海内,鞭笞天下统一河山,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有魂。
鞅以耕战之策献秦王,全民尚武,士卒可以因战功进爵,甚至可以与士大夫平起平坐,故武人有魂。
观今之大明,七品给事中可以在一二品武官面前横鼻子瞪眼,府兵被层层盘剥,如一群奴隶,魂从何来?故战弱也。
集魂比集财更难,前朝戚继光,一生致力武备,尚且无法改变现状,何其难啊。”
张问听罢难,并不发愁,壮志踌躇地说道:“世上无难事,就怕有心人。
只要方向正确,尽力去做,说不定能成功呢?”
沈敬笑道:“如果大人做成这样的事,前朝张居正也无法相比上下,青史用千古名相定论绝无夸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