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了眼睛,不敢再想。
娄氏叹了口气,道:“这明女庵地处高寒,庵舍简陋,并不适合我大齐的公主。
我看,不如就依皇帝的意思,住到杨仆射府上去……”
“我喜欢住在这里。”
高泫环视周遭,“那门口的匾额,是阿姐提的吧?如今都朽了……”
娄氏浑浊微黄的眸间瞬时噙满泪花。
“记得小时候,每次却霜,总是她拉着我,爬到这山顶上来。
庵堂的师太请她题字,她便题了这个‘明女庵’的匾额。
我问她可是有何典故,她就给我讲明女耶输陀罗的故事:
身毒①鹿野苑有位梵施国王,一日率军去林中狩猎,遇到一对人非人的夫妇。
他见夫人娇美非凡,便一箭射死了丈夫,恳求夫人共享生活。
夫人说‘待我安置好丈夫的尸体,再满你的心愿。
’国王信以为真。
夫人堆积柴薪,将丈夫的尸体放在上面,火燃得正旺时,她即纵身跳入火堆,为夫殉身。
那丈夫便是佛祖,而夫人正是耶输陀罗。
耶输陀罗因七茎青莲而倾心,佛祖以两茎莲花换她做永世夫妻,每一世,她都愿意为他放弃生命……”
“够了!”
娄氏大吼一声,“你是不是在魏室呆的久了,也染上了他们酸腐的汉俗?要不是这些汉俗,元氏还不会这么快亡国!
真正的鲜卑女子可没有那些规矩,男人死了,你殉情,没人给你立碑述传,没人褒赞你,都只会说你傻!
我的孩子,不要做傻事……”
“不,母后,阿泫不是忠于礼教,而是忠于情感。
当年,为了家族权势,父亲毅然将我嫁给了魏朝皇帝;而如今,同样为了家族权势,皇兄又毒死了我的夫君……”
说到此处,她声音哽咽,平复半晌方道,“可人心不比政局,说变就能变的!
少女时,我把心交付他,现在他死了,我的心也随他化为灰烬……我只想问问母后,父皇崩卒,母后为何要独守宣训殿呢?”
高泫执拗的看着母亲的眼睛。
娄太后的眼里满是沧桑,也许此刻,她真的想起了城头上那个高大英俊,衣衫褴褛的贫贱男子,他们邂逅微时,却荣辱一生。
“放肆!”
娄太后经不住这样的凝望,她脸上终是染了愠色,但女儿眼中渐渐充盈起的泪光,又令她的语气不得不缓和下去,“你太放肆了……”
她顿了一顿又道:“是,在我的眼中,这世间的男子,再也没有如你们的父亲那般英伟雄才的了。
我对他一见倾心,然后就嫁给他,跟他过四海为家,鏖战疆场的日子,又给他生了那么多孩子……我知足了。
再后来他丢下我,先走了,可我不伤心,因为我知道我老了,用不了几年我们又能相见了。
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你应该过更幸福的生活。”
高泫听得痴了,她的眼中,母亲智慧与韬略从不输于父亲,同样是个冷血而果决的政客。
可今天母亲动情的说这番话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母亲竟也是个对丈夫充满了思念和眷恋的女人。
娄太后枯枝般的手指轻轻抚过女儿的头发,无奈的叹道,“阿泫,你刚才说起你阿姐……她给你讲的故事,只不过是她少女时,膘脆的爱情幻想罢了,事实上,她终其一生,都从未得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