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如今当真是面对了,却禁不住心底泛上的萧瑟,原来到最後,无论他是否立武强晋,霸傲天下,他仍旧是个来自北狄的孤儿,只身独影,可笑得很。
对邯邱,他怎舍得为难?
对知无玥,也有说不出的情谊。
眼前的他们,怎也不该教他这份突兀的情思打扰。
隗天狼悄悄地将捏紧的拳头收在身後,垂目别看,隐去眼中涩意。
知无玥闻邯邱之言,只是笑著摇头:“公主纾尊,草民惶恐。
野方乱像,再美,比不上奢华宫墙。”
邯邱心灵,岂会不明其意?眼中失望难掩,再一施礼,转身上轿,待侍卫下了帘,车夫扬鞭,轮辘圈转,渐渐去远。
知无玥叹息一声,回过头来,却已不见了台阶上的男人。
心中不禁记挂,问了下仆其主去处,便往後厅走去。
走近,便闻到酒香,眉颦。
推门进去,果然看到隗天狼正倒酒入盏,嘴角尚有残酿,怕在他过来之前,早不知喝了多少。
知无玥皱眉,烈酒伤身,更何况毒伤箭口未愈之人?
迈前一步,伸手拦了盏口。
垂首的男人,脸在阴影下,看不到表情。
“别喝了。”
被阻拦,男人也没有暴怒或是喝骂,但也没有顺从地放下杯盏。
他慢慢抬起头,请求道:“知无玥,陪我喝酒。”
对上那双彷徨得仿佛在战阵中迷途的眼睛,知无玥突觉心神一震,要用如何的言语,方能表达这般深入骨髓的孤寂?仿佛只要触碰了,便要堕入最幽深的谷底。
这个诸国皆惧的刚强男人,居然在此刻,露出近乎一折便断的脆弱。
然而男人很快便低下头,他习惯在阴影中隐藏,统率三军的将领绝对不允许随意泄漏情绪。
唯有他自己知道,将士呼号震天,战鼓轰鸣刺耳,站在战车上受万人簇拥,奔波南北的铁蹄,挥刀杀戮的血腥,也不过是为了掩盖他的孤独,只要静下来一刻,环顾四周,孑然一身。
便像受了蛊惑般,知无玥伸出手,拿过他手中半满的酒盏,仰头一饮而尽。
但酒入喉,却更觉干涸。
越是接近眼前这个男人,便越觉炽热难耐,这个男人,就像熊熊燃烧的篝火,炽烈逼人,倾盆雨下也不能将它浇熄,唯有不断地燃烧火下的柴枝,直到最後一根化成焦炭,方成青烟,无声无息地散去。
那麽又有谁,愿意不惧烈火烧伤,成为添柴的人?